書名：《他鄉─依撒．柏林傳》
出版社：台北立緒
出版日期：2000年1月
頁數：536頁


胡適在《四十自述》自序中透露他畢生鼓吹“傳記文學”的原因，不只能為史家留下材料，也能給後人精神典範的參照。他確實是有洞見，今日傳記或回憶錄書寫蔚為風潮，具有龐大的讀者市場，主要也是受全球化併發症之影響，傳統文化價值體系急迅解體導致“意義價值失落”，人們需要尋找精神上可依循的典範，於是，回頭去“尋找大師”成為“覺醒者”潛在的心理渴望及消解焦燥感與不安的一帖良藥。

而傳記的類型也分成自傳式的回憶錄，或經由口述而由他人撰筆的傳記。兩者間又牽涉一個“詮釋視域”的問題，哪些事情該被紀錄？哪些事情在自覺性意識中被允許遺忘？ 而讀者閱讀傳記，就像領了窺視的準證，其所有權可任意憑著自我意識馳聘於想像天空。傳記的主角、立傳者與讀者，三者是互有牽連，又可獨立成行，產生羅蘭巴特“作者已死”效應。傳記，也只是一個詮釋文本。

敘述20世紀英國自由主義哲學大師以撒．柏林（ISAIAH BERLIN）的傳記《他鄉─以撒．柏林傳》，作者是身兼學者、記者和作家三重身分的邁可．伊格納帝夫（Michael Ignatieff）。他在獲得柏林首肯後，歷經了長達10餘年的訪談工作，“ 一小時一小時地錄下了他的談話”，同時參考了柏林提供的大量私人信件而完成。這種會晤方式，使作者能夠細加捕捉每件事情的特殊意義，加上獲得柏林親朋好友的大力幫忙，大幅度的掌握了柏林的生平思想。

柏林於1997年11月5日逝世，隔年11月，此書出版，即引起轟動，紛至沓來的書評，見證了柏林的魅力。伊格納帝夫的豐富資料，文字優美，加上嚴肅的資料剪裁，不只生動、逗趣的描繪出柏林喋喋不休的個性，也勾勒出柏林傳統猶太人身分，與英美文化之間的相融與衝突，而柏林采取的自由主義的猶太復國主義思想者的姿態，雖引來不少爭議，但卻有助於他消解在文化與政治認同上面對的張力與扞挌。

作者的分縷細述，柏林與友人交織的談話，令人身置其境之感。作者之優點仍是其遵守自我原則，不強奪主角人物的說話權，或強加自己觀點於讀者。嚴謹的他，理解到沒有一本傳記能作出“蓋棺論定”（definitive），他只扮演中介者，引領讀者進入柏林的思想世界。

縱然作者引證充分，結合文學與紀實之筆，但愛挑剔的讀者仍會因情節“擬真太過”而產生不適應感。更何況打出“傳記文學”名堂，難免得處理如何辨識傳記中屬於文學的部分，是以“虛構性”、“想像”為區別特徵，還是以作品美學結構為基準？這一些，都成為晚近西方傳記研究的主要關懷方向。


以撒．柏林：一隻想當刺蝟的孤狸

柏林出生於拉脫維亞的猶太人，少時移居英國，閱讀他面對巴勒斯坦的情感之際，似乎也看到出生於巴勒斯坦，移居美國的薩依德（Edward.Said）身影，兩人的靈魂徘徊在他鄉與原鄉之間，相濡以沫。但柏林本身有一個清楚的認知，即他認為“個人如果要真正的自由，就必須有牢靠的文化歸屬。”倘若失去了猶太人文化，他就不能自由的作為猶太人。他從來就不刻意掩飾他擁有猶太人血統這個事實。

他對不同文化信仰保持很大的包容度，並認為目前人類無法消弭的衝突，正來自不同信仰間存在無法平息的競爭。而他的道德觀核心即在，極度厭惡那種否認人類擁有精神自主權利的企圖。他說：“猶太特性是一種民族個性，可以對它進行研究分析，但絕不可能摒棄它或超越它。”


是刺蝟？是狐狸？

柏林在與伊格納帝夫談話中，也詳細的闡述著名的“刺蝟與狐狸”（Hedgehog
and Fox）的思想。（此文已收入於 《俄國思想家》一書）他是偶然讀到希臘詩人阿爾基諾庫斯（Archilochus）的一句詩：“狐狸多所知曉，而刺蝟只識得一件大要事。”便把昔日俄國思想家與文藝家分成兩種類型：其一是追尋基本原則，一以貫之，如同刺蝟終生只有一種技能；另一種則是體察世間萬象，捕攝微妙動態，如同狐狸的瞬息幻變，花巧多端。他把這個分析架構，用來解剖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的文學與思想，並得出結論說：托爾斯泰本具有“狐狸型”的敏銳才華，但卻終生以為自己是屬於“刺蝟型”的固執人物，結果造成他作品曲折吊詭。

有趣的是，柏林何嘗不也掉入這種“分歧”當中，他的變化無常的多面個性使朋友們都認為他是一隻狐狸，但實際上，為弄懂一件事，他又能像刺蝟一樣花上10幾年時間做研究。他自己的性格也是分裂性的，想做一個孤獨思想家，又渴望與不同身分的人交往；熱衷於發表政論，卻發出“最重要的是不要太熱情”的政治格言。

“積極”與“消極”兩種自由概念

柏林也提出他在《自由四論》書中所闡述的兩種自由概念，他把“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形容為自由主義的自由和浪漫主義的自由。他所強調的是，解放一個人，是要讓它擺脫在行使自己的自由抉擇權時，遇到的各種偏見、專制及歧視等，而不是告訴他應該怎麼樣去利用自由。不過也有學者批評，這種只談個人選擇的自由理論，脫離了社會共同生活的脈絡，不能算是完整的自由主義，具有政治、社會視野的自由主義。

柏林一生受人指責的卻是他的交友態度，他能不太計較別人的觀點，只要他們具備其他可取的優點，就可以引以為友。其生動活潑的有趣談話，是招蜂之蜜，一位名流在一次社交聚會上被人介紹為“英國最聰明的人”時，據說有人即驚叫說“唷，那您一定是以撒．柏林。” 柏林的說話天分是與天俱來的，他所有的文字著作都是口授而成，據說，他11歲時就這樣寫作和談話了。


書摘：

柏林強調人類本性的分裂性，即人的自我為各種相互對抗的欲念撕裂；人類所追求的各種目標之間相互衝突。柏林還把人的分裂性（內在的與外在的）視為建立自由社會的全部依據。一個自由社會之所以是個好的社會，就是因為它承認各種人類的善之間的衝突，並透過民主制度維持一個公共論壇，在其中和平地處理這些衝突。（3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