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16 01:19:46踐實山人
【專欄】關於雜誌這回事
說到辦雜誌這檔事,腦海中即刻浮現不同的文人或知識份子社群,如何與雜誌共繫生命的圖像。如中國五四文人胡適、陳獨秀與《新青年》、吳宓與《學衡》或是雷震、殷海光與《自由中國》,李敖的《千秋評論》系列等。這些思想評論雜誌不只具有獨立的生命內涵,結合了人的思想因素,它已成為實踐文化或政治理想的陣地,遂使雜誌提升為豐富的文化載體,追溯一個社會文化史與政治史的重要文本。因此”一份雜誌,一個時代”,並非誇語,這說明雜誌所扮演的社會角色,足可凝聚一股進步的社會力量、建立典範,甚至是形成一種傳統。而雜誌所具有的時間指向性,亦可供人追認一個時代氛圍及建構社會記憶。
歷史回眸的眼晴
還記得不久前在台北舊書攤翻找黨外雜誌時,老板小高見我這”外國人”對黨外雜誌感興趣頗覺好奇,後來知曉我們在籌辦絕版雜誌展,熱心的把一大堆的舊雜誌搬出來,還說他那些雜誌都是從警察局”流傳”出來的。那些黨外雜誌都是在戒嚴時代被扣留,後來一大批的雜誌都成了舊書攤的寶藏,像封面艷紅如玫瑰吐火的《美麗島》創刊號,售價是350塊新台幣(相等於馬幣38塊),比一本新出版書籍還貴。
他也說,目前仍有一些年輕人來找這一些雜誌,想了解過去發生在自己土地上的民主化運動。雜誌成了連接不同世代歷史經驗的樞紐,供後人尋找前人留下的斑駁痕跡。1979年《美麗島》發刊詞上寫道:”我們受人民大眾高昂的參政意願和熱情的鼓舞,堅信民主是這個時代的潮流,擋也擋不住!所以毅然創刊《美麗島》雜誌來推動新生代的政治運動!”所以說,雜誌是歷史回眸的眼晴,抽離之,記憶不復存在。也因為有了歷史這雙眼睛,才知曉當下社會的形成過程而懂得感恩。評論家楊照在歷史反省中就曾說,今天台灣人能自由的寫作,是主導台灣反對運動”美麗島”這一群人的努力成果,能夠享受自由的這一代是”虧欠”了他們上一代。
”詮釋”與”再現”功能
另外,時人常忽略評論雜誌也具有”詮釋”與”再現”的功能。所有問題意識的提出,將歸結到一個”當代立場”的位置。換句話說,無論是文學或政治性的討論,它所回應的是當下所關懷及面對的問題。如亨廷頓1993年在一份專為供美國政府決策參考的《外交事務》雜誌上寫了《文明的衝突?》這篇重要的評論,把伊斯蘭教視為西方的頭號敵人,這個代表了後冷戰時期衝突形式的觀點,傾時爆發全球熾烈的討論,而911事件似乎成為這個觀點最佳的演繹實證。但有多少人會進一步去想,亨廷頓為何選擇在《外交事務》上發表該篇論文,背後實涉及的是一個怎麼樣的”偏見”與”情境”問題,特別是把這觀點置放在當時美國與伊斯蘭國家糾葛及複雜的關係脈絡中,可看見所有對伊斯蘭教或穆斯林的”再現”,都屬於有選擇性意志與詮釋的行動。而雜誌提供了詮釋與創造議題的空間,讓評論人進行一場文字的社會活動。
今日美國一些重要雜誌如《紐約客》、《大西洋月刊》、《評論》、《外交事務》等,從來都是擁有鮮明的批評立場,從雜誌刊登的評論中,很容易辨識作者是屬於自由派,還是左右二翼的思想陣營。因此,需要有不同立場的雜誌,使彼此的觀點相互制約。比較東西方的雜誌論述傳統,可以發現一份雜誌的出現,都會在不同特定脈絡下產生特殊的意義。它不只是一般的文化商品,通常是攸關一種理念、思想主張或批判精神的表達。
天使與魔鬼對抗
辦《民間》評論雜誌,是偶然與巧合,也是有意之作。前年從台灣留學回來,擔任專題記者所做的第一個專題就是談論雜誌──《文化雜誌的存亡與掙扎》。還記得在前言寫過這么一段話:”一本雜誌的生存狀態,不只反映出市場經濟與生產機制,深入觀察,它是社會文化及群眾集體意識的一面鏡子。這種’隱性’的深層文化意涵,常為人所忽略。具有高文化水平的雜誌,是觀點交鋒的空間,美學實驗的場域,也是人文關懷的搖籃。”當時訪問的對象是《教育天地》主編王偉基、《人文雜誌》執行編輯許德發及《蕉風》主編林春美。如今,《教育天地》已絕跡市場,《人文》仍在苦撐,《蕉風》終在3年冬眠中甦醒過來,決意復刊了!後來與潘永強策劃過一期”雜誌專號”後,”辦雜誌”一直是盤旋在我們談話中的主題。那非一時興起,而是了解到雜誌對社會的重要性,繼起嚮往之情。如今我們將帶著《民間》評論,加入這個前景一直不見明朗的中文雜誌市場,實是一股忐忑不安又興奮的複雜心情。
那天傅承得在《民間》評論創刊交流會上說,兩位在幕前解說的主編是在進行”天使”的表演,而幕後的製作群同仁是將完成後部份的”魔鬼”工作,乍聽之下,正是一場天使與魔鬼的完美合作。但我們知道那可能是一場天使與魔鬼的對抗,我所說的”魔鬼”指的是:一、負責言論禁網的檢查官,二、市場與商業壓力。在台北訪問《人間》創辦人陳映真談辦雜誌的經驗時,他就不時感慨說”現在辦雜誌很辛苦”,除了這已不是一個可以雜誌進行動員的年代,庸俗化的閱讀市場才是最大的威脅,這是無可躲避的風險!
《民間》評論,民間的立場
《民間》評論所標榜的是”爭取獨立發言、確立評論規範”,有心人一看,大概會會心一笑,因雜誌都是特定時空環境下的產物。”爭取獨立發言”是為能站在自由、自立、自主位置上說話,”抗衡國家夢囈、抵禦政治干預,清理黨性文字”,以”民間立場”的批判精神,開拓一個自由論述的話語空間;而”確立評論規範”是期許能開創一個認真與嚴肅的評論機制,除拒絕臨時應景式的泛泛之談,提倡有觀點、有立場、有哲學及有文采的專業評論之外,更要確立一個建立在事實基礎上的評論規範,嚴加譴責抄襲、剽竊他人觀點有違評論倫理的行為。規範背後所展現的,是對文字誠實與負責的態度。
報章的評論每天都在生產,太快的節奏以及太駁雜的意見,早已使評論成為一種消費商品。誠如南方朔所說”要深刻、要思考、要沉澱,還是需要雜誌”。因為辦雜誌,自然會留意其他國家的雜誌型態,但終究會叩問一句:”大馬中文雜誌發展史”到底是怎樣的面貌,哪一份雜誌曾經發揮時代的影響性?《文道》、《資料與研究》的歷史地位如何?無意間發現,西方雜誌型態在中文世界的出現,其實與我們息息相關。1815年英國傳教士馬禮遜在馬六甲創辦了《察世俗每月統紀傳》,但為何這一些歷史片段總是如此黯淡?
(本文寫於《民間》評論雜誌創刊前,刊登於《南洋商報》〈商余〉版200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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