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17 03:08:22踐實山人

【專欄】獄中沈思與藝術抵抗



前往新加坡藝術廊參觀蔡添強在獄中所畫的昆蟲素描與漫畫,心裡竟有些的驚訝,原來那雙抵擋噴水車的雙手,也曾呈現出如此專注與細膩的狀態。一些素描不但寫上了詳細的注解說明,也注明繪畫起始與終結的時間。其中一張令人深刻的是兩隻螞蟻在對峙時,不時的互換位置,身體的挪動及動作的更換,一一的被紀錄,難怪主辦當局將之形容為對大自然沈思的藝術結晶。這裡頭實包含有一種寧靜的革命,對人與自然關係的反省,抑或是人與內心自我的對話。

不過讓人回味的,是夾在素描本子裡的一組漫畫。那組漫畫的第一張,是蔡添強畫出如何在內安法令下被捕的情景,比如需戴上一副塗上黑墨的太陽眼鏡,被帶往偵訊的神秘地方。之後還有牢房的景觀,以及在監獄裡所進行的例常活動,如醫生健康檢查並給予維他命,在極冷的房間裡被審訊等。這些漫畫旁邊都有文字敘述,簡略說明每個場景,也含有政治諷刺意味,其實就是另一種圖文並茂的獄中札記。

關於獄中札記,首先令人想到的是葛蘭西的《獄中札記》。那是他在1929至1935年監獄期中寫的文章,從歷史文化、政治隨筆到哲學問題,在在看見這位被喻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意大利思想家,如何在獄中思考問題,並運用文字的力量闡發觀念與思想。另一本印象較為深刻的,則是哈維爾寫給他太太書信的《獄中書簡──給奧爾嘉的信》,書信中除了日常寒喧的問候之外,最深刻的是他如何通過戲劇張力問題,表現出對「責任」承擔的探討。那不只是一個文學上的命題,而是作為人類的良知如何面對道德的承擔,包括政治道德的問題。

內在意志對現實抵抗

這大概也說明何以許多人喜歡看監獄中的書寫文字或繪畫,因為那可以更具體透視一個人的人格特質,甚至是內心的靈魂。而作為一名政治犯,如何去突破那有形的束縛與枷鎖,除了尋求精神與心靈的無形解脫外,還有與意志磨難的堅苦,都將具體的呈現在獄中的文字或繪畫上。在這層意義上,文字與繪畫不只是思索的表現,或旨在驅逐寂寞與孤單的寒意,在更深層的意義結構上,它實也維持著內在意志對現實抵抗的另一種涵意,包括對自身理想的捍衛。像作家蔡詩萍曾提說,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在《囚室的春天》就曾寫道,一個小小的盆景,也能激發自己的生命意志。

這樣的情況,無疑說明了藝術在空間突破上所能起的作用,特別是一個屬於規訓的空間,更具有超越的意義。空間可以表現出自由的形態,而藝術本身就是一種自由,在一個空間越狹隘的地方,人們對自由的渴望及對空間約束的反叛就更見強烈。像王丹在獄中寫詩,寫詩是出自於生命的需要,也是一種抵抗的策略,如他所說的:「詩,是我的精神盾牌。它讓我時時清醒地回到自我,讓我觸摸到自己的真正的脈搏,讓我有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喘息。」

在監獄中不缺沈澱的沈思,但那表達對自由被剝奪的抵抗方式,卻因人而異。書信是最普遍的形式,因為那是與外界的聯結點以及情感的維繫。而蔡添強對昆蟲觀察的素描紀錄,卻是更內在的自我挖掘,透露出內心對生命物體的熱情、敏銳,還有尊重,那是一種感性生命情懷的體現。他曾解釋說,他從小就喜歡觀察昆蟲,而在此特殊機緣,卻讓他重拾以往的樂趣。

相反的,他的漫畫紀實性強,文字中也多有批評用意,是較理性的訴求形式。也正因為這樣,讓人得以將兩者並列對看,跳動與安靜、凝聚與擴張,在緊繃與鬆馳之間,比較完整呈現個體的兩面狀態。政治的蔡添強與藝術的蔡添強,並行而不悖,在政治之中,同時也超越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