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3 13:59:53踐實山人

【專欄】與對立力量共同生存的薩依德



大江健三郎在其散文集《寬鬆的紐帶》,記載了與薩依德相識的一段因緣。那時薩依德在接受癌症治療當中,大江健三郎說他雖依然聲如洪鐘,但兩人緊握雙手時卻感到他的握手是軟弱無力的,但薩依德反而說:「我在戰鬥,在戰鬥!」。每讀著這一段,總有不勝唏噓之感。不過有一段話記載他倆談後期風格,薩依德對「後期風格」的看法,一貫別於他人的獨特,在此頗值得一提。

薩依德多次在文中表示自己與周遭環境的格格不入,主要是游移在多重身份之間,導致最後必須采取一種積極的介入以捕捉自身的生存意義。像在面對巴勒斯坦問題上,他從不有一絲的軟化,批評與反對早已化成他生命實踐的一部份,以至招惹「恐怖教授」這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稱號。可是如他回答大江健三郎說:「確定後期風格的生活方式就是與企圖同化自己的力量對立而生存」,儼然這是他生命的主要基調。

當時他們的焦點是放在兩個課題上,一為死亡這回事,二是關於創作者的晚年風格問題。前者是涉及死亡前預感死亡時所意識的問題,比如一個人在臨終前感覺有什么東西干預自己的生命,同時必須直面一些終極問題。後者卻是關注作品能否超越時代的問題。這裡他所指的創作者與作品都是廣義的意涵,而這兩項其實與薩依德當時的處境是吻合的。

風格中的陰暗與緊張

對薩依德來說,他認為自己采取與世界對立的姿態,對方為了迫使他妥協,才讓他得這種疾病。所以他必須極力的反抗,頑強的生活下去,發出社會不和諧的聲響,並且逆世界和時代的潮流。可見在死亡這議題上,他激發出巨大的反抗力量,因為他把疾病形象化,視同壓迫他的敵人一般,使自身的反抗意識,調動到最高最刺耳的一個頻率,這是他在生命晚期的領悟。

這番言論,令人覺得清新,乃在於我們常對人之將死,存有一種淡化與輕撥的態度,像對老者的想像,不外是擁有平穩溫和及調和人生社會的談吐,但薩依德不以為然。反之他認為自己與德國哲學家阿多諾極為相似,兩人皆以音樂為自身的表述──「貝多芬後期的弦樂四種奏曲,也經常包含著陰暗和緊張的要素。」所以當有人企圖依循傳統,服從於社會權威,也有人索性自己當起權威,以獲得一些社會賜獎等,他對此是嗤之以鼻。

可見薩依德所言的後期風格,不只是注視於當下情境,而且更希望有一種超越當下,並思及作品在未來所能產生的效應預想。而它所顯示出的,是自己人生累積的生死觀及對下一代人的期望。大江健三郎記下了薩依德當時講的一句話:「我根本不認為會發現一種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哲學或世界觀,所以想適應對一切都意識不到不相和諧的後期風格」似乎說明了這一點。在臨終前,薩依德仍不忘與巴勒斯坦同胞承擔起相同的歷史責任,從不鬆懈對美國政策的監督,身體與心理同樣承擔著緊張感,包括在文章中的怒吼。

如此的後期風格,並非是一種了然,更像是在生命即將終止前的衝刺,是欲突破自身限制的努力,是意識的無限拓展,在薩依德身上展現了因扞格而衝撞出的張力。也許這與他一直強調的自覺意識是息息相關的,自覺的萌發為行動實踐傾注了更大的動力。在今天九月二十五日,他逝世一周年的忌日,令人懷想的,不單是他的觀念與學說,還有把思想與生命融合一體的實踐方式與姿態。是為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