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斯特曾經寫下過這麼一段文字：

　　『不管是多麼有智慧的人，年少的時候都曾經說錯話、作過錯事，甚至曾過著自己不願意再想起的生活。

　　如果能在往後的日子把這些荒誕的過去從記憶中刪除，當然再好不過。但是我們不能確定自己在少了那些「曾經」之後，是否會變成一個有智慧的人，所以我們不應該完全用懊悔的眼光來看待過去 … 沒有經歷過種種愚騃、缺憾、失落，或許我們的人生就無法達到那種圓融通達的境界 … 』
　　　　　－《追憶似水年華》卷一．Elistir 的話

　　難道智慧和苦痛是密不可分的嗎？為何真知灼見和人生的磨難是如影隨形的？或許在這一點，普魯斯特沒有明確的點出來，不過他把經歷痛苦的程度與思想深遠與否之間隱匿的關連，定義得很清楚。

　　蒙田說過：快樂對身體是件好事，但是只有在悲傷的時候，我們才會鍛鍊心靈。感情的失落引領我們走向更深層的思考 … 就這個觀點來看，愛情的折磨要比讀亞里斯多德的《詩學》或是史賓諾沙的《倫理學》來得有用。

　　『有這麼一個女人，沒有她，我們就活不下去，她卻好生折磨我們。這樣的女人，會喚起我們心中所有的情感，既強烈又深遠 … 任何天才都無法在我們身上展現這樣的魔力 … 』

　　這個就像是如果車子沒有壞，我們怎麼會去研究引擎蓋下複雜的運作呢？要不是情人口口聲聲今生只有你，我們怎麼會思索起背叛呢？如果我們人生的境遇如意，哪來的動機去想起我們在公司、在社交圈所受的屈辱呢？只有抱在被子裡痛哭時，我們才會有蒙田式的誘因，去面對痛苦的事實。

　　所以，普魯斯特的愛人在布列塔尼墜機身亡；斯湯達爾接二連三地陷入單戀的痛苦；尼采被社會放逐，連小學生都奚落他 … 關於生存，最有深度的證言，不是來自於幸福、美滿的人生；超越的智慧，已經保留給這樣不幸的人 … 這是他們唯一的福址。

　　不過在歌頌浪漫主義式的苦難之餘，我們也不要忘了，痛苦是無窮盡的。失去愛人容易，完成《追憶似水年華》可不簡單；單戀容易，《紅與黑》難寫；要寫《悲傷的誕生》比被社會摒棄來得困難。

　　痛苦本身並不會奇蹟式的轉移（和這個比起來，癌細胞轉移容易多了 … ），大部分的時候，深陷泥沼的我們，不但不能看清事實，反而更加茫然；對人生沒有什麼新的體認，受制於更多的幻影。

　　這就是身為小人物的我們，真實的愛情，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