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草原以塔契爾沙漠與祁連山為天然屏障，與南方強大的璟朝遙遙相望。往北邊去隔著塔什湖便是塔勒高原，於這十年間崛起的準葛爾部便是以此為發源地。準葛爾部的前身是拔圖人所建的厄爾丹汗國，因內亂分裂成數小國。三十年前，由於高原氣候變遷與連年戰爭，幾個小國因此而滅亡，餘下族人舉族南遷，宮永家族便是其中一支。宮永家族是正統的厄爾丹汗國皇族，當時的阿睦爾可汗率族人南遷，越過塔什湖，來到呼倫草原。呼倫草原土肥草美，相當適合定居放牧，阿睦爾可汗於是以呼倫草原偏西的烏爾禾為據地，建立準葛爾部。

　　若說起準葛爾部的崛起，自然不得不提到部族中最具傳奇色彩的長公主宮永南。宮永南是阿睦爾可汗最疼愛的女兒，因當年舉族南遷，故以南為其名。宮永南聰明絕頂，艷美無雙，是當年呼倫草原上的一顆明珠，不少青年為之傾心，就連敵對的根尾谷部木扎爾可汗也為其傾倒。可沒想到長公主後來卻下嫁漢人尉遲濂，尉遲濂曾為璟朝進士，後辭官經商，來往關外，因而與宮永南訂情。阿睦爾汗寵愛女兒，雖然對尉遲濂漢人身分頗有微詞，可也不得不接受。兩人婚後育有兩女，正是宮永照與其妹宮永咲。

　　宮永南於十五年前掌準葛爾部大權，積極拓展勢力，與當時爭霸呼倫草原的木扎爾可汗多次發生衝突，於是雙方約定以衛拉特河為界，互不侵犯。七、八年前，頤親王為爭皇位，急於立功，便打算以當時勢力正盛的根尾谷部為目標，私下連絡宮永南，雙方夾擊根尾谷部，殺了木扎爾可汗，將根尾谷部殘族驅逐至祁連山一帶。此役之後，準葛爾部聲勢逐漸壯大，在宮永照繼位三年後統一四散的拔圖十六部，吞併弱小部族，成為呼倫草原上的新霸主。

　　戴篠蒔以狩宿巴為嚮導，密訪準葛爾部。早聽說拔圖人善騎射，侵略性強，崇武尊女，如今親眼見得，亦忍不住驚訝。璟朝當今皇帝為女子，因此女子任官時有所聞，可準葛爾部族中的近臣要職全是由女子擔任，女官之多，連戴篠蒔也不免咋舌。

　　「大使遠道而來，我部未能遠迎，還請見諒。」負責接待的斷事官大星淡漢語極好，她一身水藍狐皮厚袍，鬱金色長髮高挽起藏於冠帽之下。大星淡相貌清秀，肌膚白皙透亮，冷靜有禮，眉目間卻又帶著胡族女子的奔放不羈，別有一番風情。

　　戴篠蒔一襲純白綢緞長衫，瀟灑俊逸。她微微拱手，笑道。「冒昧來訪，驚擾貴部，乃是我方不知禮數，還望大人能代為向可汗美言兩句。」

　　大星淡笑而不答。戴篠蒔見她態度謹慎保留，亦不多說，便隨著大星淡引領下，入翰兒朵。翰兒朵是貴族才能使用的大帳，準葛爾部為草原霸主，大帳自然寬闊華美不輸王府主廳，不過富麗堂皇之際卻不顯繁瑣，帳內擺飾無一不顯示主人性格的俐落豪爽。能容百人的翰兒朵中只設主客二席對坐，戴篠蒔微皺眉。她雖為密使，狩宿巴為從者，可畢竟還是來使，卻未列席，不知這準葛爾部是想給她個下馬威，抑或是真不知禮儀。

　　「我族嚴守尊卑之分，狩大人雖為大璟使者，可畢竟出身我族，未得可汗同意，故而未列席，還望大使見諒。」大星淡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於是笑著解釋。

　　戴篠蒔微微一笑，正想說些場面話，卻見八名大漢手腳俐落地掀開氈門。那八人穿著豹皮獵裝，鹿皮帽，繫著寬且長的棉布腰帶，踏著一雙軟筒牛皮靴，那八名拔圖人目光炯炯如神，輪廓頗深，深目鼻高，是標準的胡族長相。他們肩上背著有五呎長的彎刀，一看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緊跟在後的是一名銀髮女子，一看便知道身分比先前幾人較為高貴。她一身與先前八人相似的裝扮，可外頭還加了件坎肩，以銀線鑲邊，珊瑚為扣。繫的是質地柔軟的綢緞腰帶，腳上穿的是雙繡著翔鷹圖騰的厚底氈靴。她腰間掛了把長刀，銀製刀鞘，上刻獸頭、雲紋。

　　那女子面無表情地看了戴篠蒔一眼，若無旁人地越過眾人與火撐跪坐於東北側。待那女子就位後，才向那八人微微使了個眼神。戴篠蒔這才明白這人大約是可汗近衛，是先來確認裡頭情況。那八名大漢用拔圖語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就聽到一陣彷彿是瑪瑙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響起，那聲響越來越近，讓戴篠蒔忍不住屏住呼吸，手心冒汗。

　　「大使久等了。」

　　那聲音相當清冷，讓戴篠蒔在寒冬裡也不禁泛起一身冷汗。她抬起頭，硬是撐出一派從容不迫的模樣。戴篠蒔淺笑，向對方行了個不甚標準的拔圖拜禮。「戴篠蒔見過可汗。」

　　準葛爾部可汗斜倚在柔軟的白色狐氈上，一襲深色貂皮厚袍，外面罩著件綢緞坎肩，腰上繫著淺色的綢緞腰帶，皆以庫錦、金線鑲邊，以金、銀、寶石釘扣袢，衣上皆繡著栩栩如生的狼圖騰。她膚如凝雪，明眸皓齒，相貌精緻艷麗，一雙透著寒意的緋色雙眸如紅寶石般鑲在那張絕色蓋世的臉龐上，如火焰般懾人，教人不敢直視。再加上一身華貴服飾，更顯得霸氣傲然。

　　戴篠蒔長吐了一口氣。常聽人說起，宮永照是一個多麼拔山蓋世的梟雄，今日一見，才真能體會其傲睨自若的氣勢。普天之下，能與她一較長短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遠在京城的皇上了吧。

　　「巴許久未見啊。」宮永照的目光在戴篠蒔身上轉了一圈，隨即落在一旁的狩宿巴身上。「怎麼不列席呢？」

　　大星淡見她發問，連忙解釋。「可汗，狩大人為我族人，未得同意，不得入席。」

　　「喔？」宮永照微挑眉，嘴角噙著抹若有似無的笑。「出嫁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對準葛爾部而言，狩大人就像嫁為人婦的女兒，是別人家的人了。你們今日失了禮數，就是給朕丟了面子。淡，自己下去受罰吧。」

　　大星淡不敢反駁，只能低頭稱是。

　　戴篠蒔這才明白這君臣二人是要來給她的下馬威。大星淡先是暗示狩宿巴縱然是使臣，任職於大璟，可在準葛爾部，她的身分先是拔圖族人而後才是使節。而後宮永照又來了句嫁出去的女兒便如潑出去的水，淡漠的話聲裡明擺著是說，即使狩宿巴是拔圖族人，卻仕於他朝，對準葛爾部來說即等同於外人。戴篠蒔於是笑道。「這是小事，我想狩大人也不介意，可汗也莫要責怪於大星大人。」

　　宮永照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半响，才冷冷道。「就算是大使求情，規矩亦馬虎不得。淡，下去領罰，也讓人來給狩大人備席位。」

　　宮永照抬手的時候，袍上的狼隨著她的動作起伏，彷彿真活了起來。那活靈活現的狼一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盯著戴篠蒔，似乎下一秒就會撲過來要斷她的喉管一般。戴篠蒔有些難受地吐了口氣，卻見宮永照正盯著自己看，於是笑著說。「久聞可汗大名，但卻沒想到可汗竟是如此貌若天仙。」

　　「戴參軍倒是會說話。」宮永照卻不領情，冷冷哼了聲。「朕亦沒想到戴參軍如此年輕，大璟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戴篠蒔有些委屈。她出自一片真誠，卻被對方視作阿諛奉承，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戴篠蒔見過的美人不少，常伴身側的石戶霞本身就是江南弟一名妓，傾城傾國，表姐符穗亦是天下知名的才女，出落得清麗脫俗。更別說那萬人之上卻明媚妖嬈的皇上還有那孤傲清冷的慕大人。可宮永照卻不同於她們，眉眼間的銳氣絲毫無法掩蓋住她的貌美，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龍驤虎視的氣勢。戴篠蒔覺得這女人就像雪中梅一般，雪虐風號愈凜然。可又覺得這女人帶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彷彿一個不注意，就會被她推進萬丈深淵。

　　宮永照看了她有些委屈又有些呆愣的樣子，也終是忍不住破顏而笑。「戴參軍單憑一人便收服根尾谷部，真是少年英雄。」

　　「哪比的上可汗。」戴篠蒔說的是實話。宮永照十五歲繼位，因血統不純受到質疑，她手段狠絕，甫接任便殺盡反對之人，還讓妹妹迎娶元春公主以得璟朝支持。如狼般，兇狠決然，兩、三年間便統一四散的拔圖十六部，號塔令巧那汗。塔令在拔圖語中是草原之意，巧那是狼，意為草原之狼。關外無人不知宮永照大名，就連素來不擇手段的頤親王也忌憚三分，如此威勢，無人能及。

　　宮永照見她說的誠懇，也不再刁難。事實上，她也沒有想為難戴篠蒔的意思。她的父親是漢人，帶著一種儒生的翩翩丰采。戴篠蒔一襲長衫，清新俊逸，讓她馬上就想起了父親，不覺頓生好感。只是初見未知來意，總要擺點架子以震懾對方。可是這人看著她，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甚是可愛，讓向來冷漠的宮永照也不禁收起了幾分敵意。「那麼，參軍可否說明來意？」

　　「我為燕州參軍，官職不高，卻身負重責。頤親王此人，狼子野心，妄想吞併拔圖十六部。可汗為我大璟姻親，友好之邦，自當前來提醒可汗。」

　　宮永照微瞇起眼，眼神咄咄逼人，戴篠蒔覺得自己就像被狼盯上的獵物一般，可仍是強鼓起勇氣，坦然回視。「這樣啊，戴參軍辛苦了。」宮永照沒有多問，卻似笑非笑地道。「上埜遠那小子想併吞我拔圖十六部，還真是好大的胃口。朕就要好好看看，他吞不吞得下去。」

　　她聲音不大，卻清亮有力，帳內八名拔圖大漢聽了立馬單膝跪地，高呼可汗萬歲，聲音雄壯威武，直入雲霄。戴篠蒔讓他們喊的耳朵嗡嗡作響，可宮永照卻面不改色，擺手道。「今日風清氣爽，是狩獵的好日子。戴參軍不妨一同前去，放鬆心情。」她側過頭去，對跪坐一旁的銀髮女子命令道。「誠，下去準備。」

　　亦野誠領了命，恭敬地退出大帳。戴篠蒔對此倒是很意外，本以為準葛爾部只是普通胡族，頂多是驍勇善戰了些。可如今一見，宮永照不僅武勇過人，還治國有方，御下有術，把準葛爾部治理的井井有條，安定繁華不輸漢人都城。兩人在八名近衛簇擁下出了大帳，越過半個準葛爾部來到獵場。戴篠蒔偏過頭去看那位咤叱風雲的可汗時，正對上宮永照望過來的目光，那眼神淡然無波，彷如一湖深潭，泛著鮮豔血色，讓戴篠蒔一時迷了心神。

　　「不知戴參軍身手如何，朕今日可要好好見識。」

　　戴篠蒔靦腆笑道。「篠蒔一介文弱書生，可汗見笑了。」

　　「篠蒔莫要自謙。」宮永照淺淺一笑，她一躍上馬，彎弓搭箭，身手毫不含糊。戴篠蒔乍聽她喊自己名字，只覺得心跳加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宮永照風馳電掣，好不威風，可戴篠蒔卻沒有打獵的經驗，只能跟著翻身上馬，拉緊韁繩牢牢地跟著她。

　　兩人一前一後，趕著一隻母鹿追到了準葛爾部西南的一處樹林裡。準葛爾部眾衛知道自己可汗打獵時不喜人打擾，且身手極好，也不擔心，只是在林子外守著。宮永照騎射極準，箭一出弓，隨即沒入母鹿腹側。戴篠蒔見那鹿倒在一旁，不住哀號，忍不住撇開了眼。

　　「篠蒔。」戴篠蒔聽宮永照又喊了自己名字，禁不住意外地望過去。只見宮永照正舉弓對著她，鋒利的箭頭泛著白光，讓毫無防備的戴篠蒔不禁抽了口氣。她方才就想，這事怎麼會如此順利，莫非是宮永照早識破她們計策，所以將她誘入樹林以滅口。

　　戴篠蒔胡思亂想之際，箭已出弓，破空而來，掠過身側，劃破衣袖。戴篠蒔轉頭一看，才發現那箭穿透一頭黑豹頭顱，灑了一地的血，讓見不慣血腥場面的戴篠蒔喉頭泛起一陣酸味。宮永照仍舊盯著她，面無表情地道。「關外可不比中原，一閃神，命就不保了。」

　　「篠蒔受教了。」戴篠蒔勉強揚起一抹笑，正要說些謝詞，卻見宮永照手腳極快地自馬上躍起，朝她撲了過來。她身手矯捷，真不負蒼狼之名，戴篠蒔還在驚嘆之際，卻被宮永照壓倒在地，她狠狠地瞪著戴篠蒔，毫不留情地一手鉗住她的下巴。

　　「上埜久派妳來做什麼。」

　　「不、不是皇上派我來的。」戴篠蒔被她勒得難受，兩手扯著宮永照鉗住她的右手，可宮永照力大於她，絲毫不為所動。

　　「我最恨別人向我說謊。」宮永照聲調陰冷，那雙緋色的眼眸透著一絲狠戾。戴篠蒔難受地喘著氣，她知道只要自己說錯一句話，宮永照會毫不猶豫地扭斷她頸子。可她想不透，宮永照行事向來果決兇殘，既然懷疑，為什麼不在主帳中就殺了她，而是要將她誘入林中無人處。

　　「戴篠蒔，我欣賞妳，所以給妳一條生路，把實話說出來，我不殺妳。」

　　戴篠蒔猛咳了幾聲，等宮永照稍微放鬆手上力道，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說，確實是皇上，是皇上派我來的。可，可頤親王的確想、想進攻準葛爾，皇上不想他坐大，所、所以派我來提醒妳。」

　　宮永照冷冷一笑。「上埜久有這麼好心？」

　　「皇上與親王一向不合，妳也知道的。」

　　宮永照牢牢盯著她，良久，才終於鬆開手。戴篠蒔脫了禁錮，跌坐在旁用力地喘著氣。宮永照面無表情，赤色的眸子映著戴篠蒔狼狽不堪的模樣，隱隱覺得有些心疼，卻仍是冷聲道。「朕暫時信妳，若日後妳有所隱瞞，朕必殺妳。」

　　戴篠蒔餘悸猶存地望著宮永照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馬，背著長弓，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忍不住摸了摸差點被扭斷的頸子。她見宮永照神色冷淡，若無其事，韁繩一扯就要掉頭離去，於是趕緊大喊。「可汗，若一開始便懷疑於我，為何方才在帳內不說？」

　　宮永照背對著她，語調冷漠。「拔圖人多疑兇殘，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朕若在帳內疑妳，妳定當立即身首異處。」她的背影僵了僵，然後才大聲道。「我說過，我欣賞妳，所以我不想妳死。戴篠蒔，妳記住了，就算要殺，也只有我能殺妳。」

　　戴篠蒔呆呆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適才彷彿聽見了宮永照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可那人是宮永照，睥睨天下的宮永照，怎麼可能…

　　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戴篠蒔苦笑，摸著脖子上被勒出的紅痕，只覺一陣心驚。可是她看得出來宮永照確實不想讓她死，為什麼？只因為那句欣賞？戴篠蒔又咳了幾聲。她想不透宮永照心思，只好翻上馬背，追著宮永照而去。

　　戴篠蒔頸子上勒痕明顯，衣袖亦被割破，白淨的長衫沾上烏黑土塵。一夥等在林子外的人見了她這狼狽樣，皆忍不住好奇，亦野誠本以為是兩人在林子裡遇了刺客，但見可汗仍舊面無表情、衣著整潔，又不像是遇襲，只能張著眼上下打量戴篠蒔。

　　「戴參軍適才遇到黑豹。」宮永照見眾人一副想問又不敢的模樣，於是主動開口。「朕湊巧救了她。」

　　戴篠蒔看宮永照一副無關己事的模樣，就氣得牙癢癢的。這人未免過分，若不是她，自己豈會如此狼狽。可畢竟人家是可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也只得裝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樣道。「是啊，方才可汗一箭射穿黑豹頭顱，威風凜凜，可惜各位沒見到。」

　　準葛爾部近衛聽她這麼說，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讚美起宮永照。只有狩宿巴和亦野誠一臉疑惑，這傷分明就是給掐出來的，哪跟黑豹扯得上關係。可亦野誠是宮永照近侍，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而狩宿巴卻是張大眼瞪著她，心裡抱怨這小祖宗可真會惹事，才一會兒不見，又搞了一身傷。

　　眾人回了主帳，侍女早備好了酒席候著，晚間列席的還有大星淡、亦野誠與幾位準葛爾部貴族。席間談起今早擊殺黑豹一事，又就宮永照的身手阿諛奉承了一番。戴篠蒔對這些諂媚的貴族很是鄙視，但對面不改色地將自己弄的傷全推給了死去黑豹的宮永照更是氣惱。席上便不覺多喝了幾口。北方天寒酒烈，戴篠蒔本就酒量淺，幾杯下肚已見醉態，狩宿巴被這不省心的主子弄得心浮氣躁，只好攙著戴篠蒔早早告退回帳。

　　兩人一入了帳，便聽戴篠蒔低聲道。「宮永照疑我，妳帶這信去見頤親王，越快越好。」狩宿巴微微一愣，敢情這傷是可汗給掐的麼？

　　戴篠蒔知道她疑惑，卻也不答，只是又塞了封信到她手裡。「這家書務必要交到霞手上啊。」戴篠蒔刻意放大聲量，然後步履蹣跚地走到軟榻上坐著。「快去啊，算起來我們也離燕州六、七天了，別慢吞吞地誤了時機。」

　　狩宿巴讓她趕得莫名其妙，可知她必有用意，於是揣著信趕緊離去。她們是客，離開畢竟得跟主人家報備，狩宿巴不敢見宮永照，只好去見大星淡，說是戴篠蒔擔憂家裡人掛心，非得夜送家書不可。把戴篠蒔說的跟任性公子哥沒兩樣。大星淡聽了，也不刁難，爽快地就放了狩宿巴離去。

　　戴、狩兩人騎的良駒，日行百里不是問題，狩宿巴知道事態嚴重，正打算夜奔頤親王駐軍處，卻聽不遠前方一人喊道。「狩大人止步，可汗想親自為妳送行呢。」

　　兩名女子緩緩步來，前方那人一頭明亮銀髮，褐色戎裝，腰間配著長刀，不是亦野誠還能是誰。後方那女子一襲雪白銀鼠皮袍，腰間鬆垮地繫著銘黃色腰帶，赤紫色的髮隨性地垂在肩側，一雙赤色的眼在夜裡如烈火般霸道灼人，除了宮永照還有誰能有那樣的氣勢。狩宿巴暗暗叫苦，只好端起笑容回道。「豈敢勞煩可汗，戴大人難得離開如此多天，心裡記掛，硬是要我送封家書回去才安心。」

　　「真想不到戴參軍如此戀家。」宮永照微微一笑，眼裡卻沒有半點溫度。她直直盯著狩宿巴，笑道。「朕很想見識戴參軍的字，可否借信一瞧？」她語調輕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魄力。狩宿巴不敢忤逆，只好將懷裡揣著的信乖乖奉上。

　　宮永照也不客氣，接過就立馬拆了信，信裡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寫了些噓寒問暖和報平安的事，可字裡行間透著一抹關懷之意，讓宮永照忍不住沉了臉色。「石戶霞這名字倒是好聽，就不知是戴參軍哪位親友？」

　　「霞小姐並非戴大人親屬，可也快了。」狩宿巴眉開眼笑，彷彿是她自己有了什麼喜事一般。「霞小姐與戴大人感情甚篤，京裡符大人也認了此事，想必這婚期亦不晚。」

　　「好了。」宮永照面無表情，冷哼一聲。「妳快去吧。」她淡淡地看了狩宿巴手中的信一眼，領著亦野誠轉身離去。狩宿巴見她們遠去，立即策馬遠去，她按著胸前內袋，長長地吐了口氣。雖然剛才宮永照反應有些奇怪，可她也顧不得這麼多，只待離了準葛爾部勢力，就掉轉馬頭往頤親王軍營地去。

　　白天擊斃那豹被近衛給扛回來，扒了皮做毯子。宮永照怒氣騰騰地回了主帳，見到帳上掛著白天她使的那金弓，又想起適才那信裡情感真摯，關懷備至，火氣又冒了上來。亦野誠守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吭。她自小侍奉宮永照於側，自然對宮永照的情緒變化十分敏銳，她知道宮永照不知為何正在氣頭上，卻也不敢問。

　　宮永照一腳踹翻了擺著盅奶酒的矮桌，酒灑一地，宮永照卻餘怒未消似地瞪著亦野誠。亦野誠讓她看的心驚膽跳，可卻也不敢離開，只能低頭跪著。「起來。」宮永照冷冷地開口，因怒氣的關係聲音顯得有些低沉。「去給朕拿些傷藥來，要好點的。」

　　亦野誠聽了，只覺如釋重負，她趕忙到族裡軍醫那要了些上好的傷藥來。亦野誠回金帳時，宮永照已經恢復成平日那副冷漠高傲的樣子，她接過那些藥，大步走出帳外，轉也不回地交代了句。「別跟來。」

　　宮永照到客帳外時，只覺得莫名其妙。她甚少如此大發脾氣，剛才莫名地發了好一頓火，事後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奇怪。而且發完脾氣後還記掛著那傢伙的傷，等自個兒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客帳外了。也罷，畢竟是自己弄傷人家的，也該要負些責任。

　　宮永照隨手掀起氈門，只見戴篠蒔佇立於帳中央，一襲淺藍中衣，赤腳踩在雪色羊毯上，那腳踝白皙纖柔，隱約可見淡青色血管。她如瀑般的墨色長髮散在身側，臉上還帶著酒醉後的紅潤，柳眉如煙，眸若秋月，細緻柔美的五官透著一股嫵媚的神情，可看上去仍舊帶著淡雅脫俗、彷如空谷幽蘭的氣質。宮永照一時看傻了眼，可她向來冷靜自持，隨即就回過神來，冷著臉說道。「這拿去。」

　　「這是？」戴篠蒔疑惑地望著她。

　　「傷藥。」宮永照沉著臉，惜字如金，一點也沒有內疚的模樣。「早上是朕誤傷妳，抱歉。」

　　誤傷？這傢伙居然敢說自己是誤傷？戴篠蒔覺得自己快被這草原之狼給氣死，可人家是帝王，也只能吞下一口怨氣，咬牙切齒地道。「謝過可汗。」

　　「妳、妳早點休息。」

　　戴篠蒔不明所以地看著像陣風一般來去匆匆的宮永照，心裡納悶。宮永照這麼晚來就為了送藥？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可見宮永照剛才神色無異，便知狩宿巴成功將信送了出去，於是心裡也鬆了口氣。戴篠蒔回憶起宮永照適才的神色，忍不住喃喃自語。「宮永照今夜未免也喝太多酒。」

　　次日晨，風塵僕僕的狩宿巴在雲州面見頤親王。頤親王展信，神色陰沉，於是連絡參軍戴權，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