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29 18:58:22真崎葵

大浪淘沙 完


白糸台到齊。



 

 

  今年冬來的特別早。

 

  暮靄沉沉的呼倫草原讓雪染成了一片蒼白,朔風強勁地扯著紅氈頂,戴篠蒔站在一旁,看著亦野誠指揮著屬下拉緊墜繩以防大風灌進帳內。算一算日子也快到冬至,今年怕是趕不回燕州陪霞過年了。戴篠蒔長長地嘆口氣,拉緊柔軟暖和的狐裘。

 

  狩宿巴回燕州,換墨見春攜家書與冬季大衣來。狩宿巴久居官場,眼色極好,自然明白戴篠蒔處境。她一邊給石戶霞報喜不報憂,一邊催著身手比她好上太多的墨見春過來給戴篠蒔做幫手。

 

  戴篠蒔在準葛爾部待了十來日,早把準葛爾部摸了個透。可奇怪的是,宮永照也不防她,還命大星淡做嚮導,領著她逛遍烏爾禾。戴篠蒔對宮永照是又敬又惱,在準葛爾部這幾日,她發現宮永南和宮永照母女掌權期間,不僅治軍嚴明,還引進漢人制度,使準葛爾部從原本的弱小貧瘠演變到如今的強大壯盛。假以時日,宮永照必定成為大璟心腹大患。

 

  可戴篠蒔確實也對她很惱怒,宮永照這人在拔圖族威望極高,她的才幹讓族人拋下了血統成見,她的手段也時常讓人忘了她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女。宮永照在族人面前一直相當威嚴、冷靜自持,可不曉得為什麼,總愛惹怒戴篠蒔,彷彿看戴篠蒔生氣是件有趣的事一般,讓戴篠蒔氣得牙癢癢的。

 

  「可汗對戴大人挺上心的。」亦野誠笑著說。宮永照對戴篠蒔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她追隨可汗多年,從沒見過她這麼在意一個人。亦野誠就這事去問過大星淡,可對方只是一句:佛曰,不可說,就將問題給帶過。「才剛起風呢,可汗就趕著我來,擔心凍著了戴大人。」

 

  「是麼。」戴篠蒔不置可否,回頭便見墨見春一襲戎裝地守在她身旁。「還真是勞煩諸位了。」準葛爾部與墨氏姐妹有嫌隙,讓墨見春孤身入敵營保護她,說起來也真是為難了。戴篠蒔拍拍墨見春僵直的背脊,微微一笑。

 

  「哪兒的話。」亦野誠笑道。「戴大人是客嘛。兩位先休息,今晚可汗設宴,請兩位務必賞光。」

 

  「當然當然。」戴篠蒔微微頷首。

 

  宮永照是個心狠手辣的主,手下的大星淡也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角色。看來看去,也就這亦野誠還有著胡族人的熱情樸實。戴篠蒔挺喜歡和她說話的,有什麼說什麼,比起和宮永照講話時那莫名的壓力,實在好上太多。

 

  「主子。」墨見春看他們離去,連忙湊到戴篠蒔耳邊。「雲州備戰,就等主子一個訊息。」

 

  戴篠蒔略一思索,輕聲回道。「讓初美按兵不動,準葛爾部近日也鬧騰得很,想是得了雲州那來的信息。我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宮永照自個兒來問。見春,準備一下,去赴宴了。」

 

  頤親王備戰,便表示事情成功了一半。戴篠蒔原本就想讓準葛爾部和頤親王挑起戰端,除掉哪個都好,總之是一箭雙鵰。如今看來,是頤親王落敗的機率大點。此仗,無論輸贏,頤親王是死定了。

 

  戴篠蒔想著,望著皎潔月光灑落一地銀白,這月色蒼茫,讓她一會兒想起故鄉,一會兒想起燕州的石戶霞。表姐說會好好照應母親的。她想起離去前看見母親的最後一眼,捧著那盆蘭花的消瘦身影。戴篠蒔對母親是又愛又恨的。母親從不正眼看她,看著她時,卻像是透過她在看父親。母親的愛太稀罕,少的只給得起一人。可她確實是愛著母親的,那樣溫柔可人的一個女人,苦撐著將她拉拔大。她無法不愛,也無法不恨。

 

 

 

 

  金撒帳今晚熱鬧得很。宮永照設宴款待來使與十六部族長,手下幾個心腹也都來了。戴篠蒔一入主帳,便見宮永照那女人斜躺在正東的白色狐氈上,穿的也是一身雪白,大星淡與亦野誠分坐她左右兩側,大星淡身邊坐著一名嬌小的女子,茶色及肩短髮,戴篠蒔猜想她便是深受仰賴的怯薛執事澀谷堯深。拔圖十六部族長分坐南北兩側,戴篠蒔與墨見春主僕被分在亦野誠身旁,離宮永照只有一個席位的距離。

 

  「朕今晚高興,請各位來喝酒。」宮永照端起銀製酒碗,仍舊是霸氣十足的模樣。宮永照左側跪著一名女子,她一頭及腰的蒲葡長髮,身著天藍色織錦鍛女式長袍,比起一般厚袍較緊身,顯露出苗條柔美的身型,領邊、大襟、垂襟和衣邊用綢布進行鑲邊,繫著細長的腰帶後頭留了個小穗頭。那女子長的也相當美麗,眉似新月,皓如白雪,搭著身上的琉璃、瑪瑙首飾,襯得那女子瑰姿豔逸。

 

  那女子眉眼間透著一股嬌氣,應該不是普通侍女。可她眉眼低垂,一副恭敬地為宮永照斟酒,讓戴篠蒔忍不住好奇。「亦野大人,那位是…?」

 

  「喔?」亦野誠雙頰泛紅,似乎有些醉態。「那是于闕氏的小女兒,弘世家族的堇公主。前幾年十六部宣示效忠,紛紛送了兒女來侍奉可汗,堇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兩人談笑間,又見宮永照仰頭乾盡碗中酒。她舉著銀碗,對戴篠蒔哼了一聲。「碗裡剩酒,就是不給朕面子。」她知道戴篠蒔酒量淺,看戴篠蒔臉色為難,心裡不知怎地卻有些得意。「堇,還不去給戴大人斟酒。」

 

  弘世堇那雙與髮同色的眼眸瞬間露出一抹狠戾,但很快地就隱了過去。她溫順地跪到戴篠蒔席邊,在斟酒的時候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戴篠蒔讓她看得莫名其妙,只能低頭看著一碗滿滿的酒苦笑。

 

  戴篠蒔不喜喝酒,更喝不慣胡人的酒。馬奶酒腥甜,入喉後酸辣,戴篠蒔看了眼宮永照,又看了眼碗中顏色混濁的奶酒。眼睛一閉,大口飲盡。戴篠蒔喘了口氣,只覺得喉中腥苦難受,胃裡像有把火在燒,全身熱得難受。

 

  宮永照見她已有醉態,於是笑道。「今日氣氛正好,戴參軍不妨舞劍助興。」

 

  墨見春看戴篠蒔似乎醉的厲害,正要替她拒絕,卻見宮永照冷冷地望了過來,讓墨見春一口氣哽在那什麼也說不出口。戴篠蒔倒是豪氣干雲,一把抽出腰間配的畫影劍。畫影劍是臨行前符穗所贈,千古名劍之一。傳聞中,若四方有兵,此劍飛赴,指其方則克,未用時在匣中,常如龍虎嘯吟。在場眾人都是識兵器的人,見畫影劍一出,也忍不住嘖嘖稱讚。

 

  戴篠蒔搖搖晃晃地步到帳中央,仗劍而立,架勢十足。她右手輕顫,劍身一斜,隨輕靈腳步而起。戴篠蒔身姿輕巧,一柄畫影劍在她手中被舞得柔若長緞,劍勢輕緩,身段柔美飄逸,盡展丰姿。

 

  宮永照讓戴篠蒔少見的嬌柔姿態迷了眼,正沉醉之際,卻聽席上一族長朗聲大笑。「舞劍舞劍,還真是舞、劍啊。漢人會不會使劍的啊,哪有人把劍當彩帶使。」

 

  宮永照微微皺眉,正想發作,卻聽戴篠蒔長吟。「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她劍勢一轉,快如飛雨,畫影劍名字好聽,可此劍卻剛強威猛,戴篠蒔定住腳步,手中劍露寒峰,隱隱透著一股威迫。「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戴篠蒔聲音清亮,鏗鏘有力,搭著手裡劍招,行似龍游,翩翩瀟灑。「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贏。」她吟的是俠客行,語調豪邁狂放,劍勢蒼勁有力,劍身一甩,畫影應聲破空長嘯。變若鳳翻,戴篠蒔一襲白衣,衣襬翩翩,彷如乘風而來。「三盃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她腳步輕妙,身形穩健,臉上一抹傲氣十足的笑。看得宮永照久久無法回神。「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她劍招奧妙迷人心神,靜則如山嶽之穩,動則驚人魂魄。戴篠蒔一個旋身,劍尖直指宮永照。她溫媚一笑,回劍收勢,朗聲吟道。「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閤下,白首太玄經。」

 

  她吟罷,帳內一時寂靜無聲。列位的是拔圖族內赫赫有名的十六部族長,卻沒有一人有自信能將這看上去華麗虛靈的劍招使得像戴篠蒔如此,一撩一挑都能使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戴篠蒔立在那,傲視眾人,右手持劍,腳步穩如泰山,帶著股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氣勢。突然間,不知是誰先開了頭,金帳內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戴篠蒔在眾人稱道下,向宮永照拱手行禮,正要步回席內,卻一個虛步,倒在了迎上的墨見春懷裡。

 

  「可汗,戴大人醉了,請允退席。」墨見春讓戴篠蒔靠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說道。

 

  宮永照不耐地擺手。戴篠蒔沒提過會武的事讓她心浮氣躁,總覺得戴篠蒔這人,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底。之後又見戴篠蒔靠在別人懷裡,心裡有多不悅就有多不悅。她冷冷地瞪著墨見春攙著戴篠蒔的背影,撇過頭,對上弘世堇那雙滿是嘲諷的眼,心煩意亂地擺手道。「朕醉了,退席。」

 

  她一走,大星淡、亦野誠和澀谷堯深自然也跟了上去,三人亦步亦趨地陪在身旁,默然無語。宮永照看看她們,又想起戴篠蒔適才在帳內展露的一手武藝深深地吸了口氣,冷聲道。「她想要什麼,朕給她什麼。傳令,古德與布亥為先鋒,率五萬騎兵,出戰上埜遠。」

 

 

 

 

  戴篠蒔沒想到自個兒一醒來便風雲變色。她帶著宿醉的頭痛轉醒時,正好聽見帳外擂起戰鼓,唱起雄壯渾厚的軍歌,他們唱的是拔圖語,戴篠蒔半聽半懂。可她聽得清楚,那威壯直入雲霄的歌聲含著力拔山河的豪氣,無一不顯出拔圖人驍勇善戰的軍勢。墨見春守在床沿,一見她醒來,便立即傾身道。「宮永照出兵了。」

 

  「妳說什麼?」戴篠蒔瞠目結舌。她得到軍報也才不過二、三日,宮永照不可能比她還早得到消息,哪來的時間準備。戴篠蒔並非出身軍旅,可也懂得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可她們在準葛爾部這幾日,從沒聽見一點動靜,怎麼會突然?「什麼時候的事?」


  墨見春直望著她,壓低的聲調裡是掩不住的訝然。「就一晚。」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頹喪,一點也沒有戴篠蒔與她初遇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主子,就一晚,集結了五萬軍馬。這軍勢,恐怕是當年最盛時的根尾古部也辦不到。輸了,還真是輸得徹底。」


  戴篠蒔卻沒空理會她的失意。宮永照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夜就集結了五萬大軍,而她居然渾然未覺。戴篠蒔恨恨罵了聲,隨手抓起件天藍長衫穿上,一頭長髮也只是以髮帶簡單束起,便直奔可汗主帳。


  宮永照知她會來,一早便令人備了些醒酒茶和早膳在那等著。戴篠蒔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見宮永照少見地只穿了件漢式的寬袖白色中衣,懶懶地靠在狐氈上,姿態冶麗,一時間只能愣在那什麼也說不出來。


  「戴參軍一早來訪,有何貴事?」因為剛醒的關係,宮永照少了平時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氣,她微瞇著眼,顯得格外慵懶。


  戴篠蒔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於是急忙問道。「可汗為何出兵?頤親王未動,可汗如此未免師出無名,落人口實。」


  「朕做事不需理由。」宮永照望著她,赤色的眸子裡閃著一絲波光。戴篠蒔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的是什麼,她回望宮永照,只見對方仍舊看著她,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更何況,我如此不是正順了篠蒔的意麼?」


  原來如此。戴篠蒔略一細想,便能將所有得事情給連結起來了。宮永照早知她來的目的,卻不說破。早在一開始,說不定是在她來準葛爾部之前,宮永照早就備齊了兵馬,就等著她戴篠蒔自投羅網。虧她還以為自己終究不負聖上所託,想不到,到頭來,都只是在為他人作嫁衣。

 

  「篠蒔。」宮永照難得地放柔了聲調,她目光似水,柔柔地望著戴篠蒔。「我想,我是挺喜歡妳的。」

 

  喜歡?戴篠蒔愕然地看著她。她從沒想過宮永照會喜歡自己,她甚至沒想過這可能性。她不否認自己喜歡宮永照,宮永照不僅是個工於心計的帝王,還是個絕色美女,沒有人能不喜歡她。可戴篠蒔知道這不是能長伴一生的愛,她回視宮永照,苦笑道。「可妳利用我。」

 

  宮永照冷笑,語氣森寒。「妳不也利用我?」她瞇起眼盯著戴篠蒔,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赤色的眼閃過一絲心疼。「篠蒔,我要妳留下來。」

 

  戴篠蒔抿著唇,神色淡然。她望著宮永照,沉靜如夜的眸子倒映她那雙如火般炙熱的眼瞳。戴篠蒔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蒼白,她凝視著宮永照的目光平靜地令人心慌。宮永照猜不透她此時的想法,她悄悄地握緊拳頭,宮永照第一次如此忐忑。她以為,先不說她的權勢,光就她的美貌來說,戴篠蒔便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戴篠蒔還有求於她。對宮永照而言,她喜歡戴篠蒔,無論如何,就要得到,縱然對方不是心甘情願地留下。

 

  宮永照倨傲地抬起下巴,冷冷地看著戴篠蒔。「朕什麼都可以給,只要妳留下。」

 

  「包括天下?」

 

  宮永照瞇起眼。她沒想到戴篠蒔會是這麼貪心的人。天下,這人竟敢向她要天下?宮永照瞪著戴篠蒔,冷冷地哼了一聲。「朕可以與妳共享。」

 

  「可汗。」戴篠蒔卻淺淺地笑了。那雙墨色的眼純粹如塔什湖,清澈見底,波光粼粼,無欲無求。她細細地看著宮永照,誠摯地凝望著她。「篠蒔謝過可汗厚愛。可我要的,可汗給不起,可汗要的,篠蒔也沒法給。」戴篠蒔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宮永照望著她決然的背影,良久,才如初醒似地暴喝一聲,翻倒備好的早膳,將手邊能拿到的東西全摔在地上。「誠,給朕把亦野誠叫過來。」靜靜守在一旁的弘世堇悄悄勾起嘴角,故做惶恐地叫侍女把亦野誠給喚入帳內。

 

  亦野誠拜伏在地,不敢抬頭。她一直守在外頭,帳內發生了什麼事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她明白宮永照氣的不輕,不敢忤逆,只能順從地低著頭。「整軍!」宮永照狠狠地說道。「朕要親取上埜遠的首級。低賤的漢人,朕絕不輕饒!」

 

  「是。」盛怒中的宮永照,與發怒的狼無異。亦野誠比任何人還清楚這點,她只能諾諾稱是,趕忙退出帳外。她擰著眉,估計還是得去找戴篠蒔一趟談談。可汗既然喜歡這人,那她就去幫可汗當說客就是,她可不想可汗一天到晚發怒。亦野誠心裡這麼想著,正想調轉腳步去見戴篠蒔,一轉身卻見大星淡笑容可掬地站在那望著她問。「誠這是要去哪,可汗要妳去整軍,莫非妳想抗命?」

 

  亦野誠被她這副無關緊要的樣子氣的咬牙切齒,可大星淡是斷事官,官位比她高,她也不敢冒犯了這笑面虎,只好低聲抱怨。「這戴篠蒔未免太不知好歹,我得說說她去。」大星淡聽她這麼說,馬上伸手攔住她。「這妳別管,做好自己分內事。」

 

  「可…」

 

  大星淡知道亦野誠是一心為可汗著想,也不責怪,只笑說。「這是誰都插不上手。今日這結果,我只能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她拍拍亦野誠的肩,正色道。「好了好了,可汗封我監軍,妳得去把事做好,否則休怪我告妳一狀。」亦野誠不敢再辯,只能默默離去。大星淡聽著金帳內不時傳來東西碰撞的聲響,看看戴篠蒔客帳的方向,低嘆一聲。

 

  她何嘗不想可汗好。但這兩人,註定此生無緣。

 

 


 

 

  戴篠蒔知道的時候,宮永照軍勢已經與頤親王在什克騰河東岸對峙。拔圖人善戰,可鎮守關外數年的頤親王也不是好對付的。頤親王早有剷除拔圖十六部的意思,他見識過拔圖鐵騎,幾年來四尋對策,終是在參軍戴權建議下暗中組建了一批強大的鐵槍軍。長槍如林,鐵盾如山,先鋒的五萬大軍在鐵槍下被打的毫無招架之力,古德與布亥兩人只能暫時退軍,苦守在河岸邊等宮永照主力到來。


  頤親王以祁連山為背險,逼著他們往什克騰河退。冬季河上都結了厚冰,雖然若敵方逼近有撤軍之需時,便沒了渡河的顧慮,可大批軍馬越過冰河,也是相當危險的事。更何況,拔圖人在戰場上向是寧死不撤,古德、布亥二位族長是咬著牙,拼著一口氣也要等待後援。


  拔圖主力大軍到時,頤親王穩守祁連山側。頤親王出身軍旅,治軍嚴苛,幾年來厲兵抹馬,使得璟軍訓練有術,軍容強盛,駐軍井然有序。宮永照讓朝戈和于闕領兵夜襲了幾次,皆無功而返。兩軍對峙十來日,拔圖騎兵驃悍,大璟槍兵壯盛,期間有零星戰鬥,兩方都有輸贏,可戰況卻陷入膠著。

 




  「見春,妳說這仗誰會贏?」準葛爾部的低迷氣氛並未影響戴篠蒔,她於客帳中練字,一手執毫筆,一手挽著袖,狀似不經意地問起戰況。

 

  墨見春守在一旁,偏頭想了想,回道。「頤親王能征慣戰,戴權善於謀略,加上璟軍強盛,是難以對付的敵人。可拔圖鐵騎在五年間踏遍呼倫草原,所向披靡,可敵百人,素有狼騎之稱。宮永照果斷狠決,用兵如神,手下的大星淡足智多謀,亦野誠驍勇善戰。想來是拔圖軍更勝一籌。」

 

  戴篠蒔不語,在宣紙上書了個奇字。

 

  她那日拒絕宮永照的心意,心裡也有些內疚。可她明白宮永照並非能廝守一生的人。戴篠蒔自幼便看著母親獨守幽蘭,把對父親的情感全投射在她與那蘭花上。母親愛的純粹,連旁人都為之動容,那是深深刻進骨血的戀。戴篠蒔以為愛情便是如此,她不奢求轟轟烈烈,可卻要能夠全心全靈地愛著。

 

  戴篠蒔不否認自己確有一霎那的動心,宮永照是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女子。可在她看來,宮永照就像煙花,璀璨卻無法永恆。宮永照太複雜,她為天下而生,骨子裡流著征戰天下的血,對她而言,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的過天下。宮永照如梅,在寒冬綻放,在最嚴苛的環境中前進,卻無法在安逸中盛開。那日,宮永照說與她共享天下,確實已是她所能給的一切。可那並非她想要的。戴篠蒔闔上眼,在一片寂靜中想起石戶霞溫婉的笑,微彎的眼,總是注視著她的眸。石戶霞和宮永照是完全的對比。石戶霞凝望著她的時候,就真的只是在看著她,彷彿要將她的模樣深刻進腦海似地凝視著。石戶霞就如月季花,嬌豔秀美,四季盛開,只要一轉身,就能看到石戶霞的身影,石戶霞守著她,就如母親一生守著父親一般。

 

  所以她今世註定只能負了宮永照。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戴篠蒔筆鋒一轉,在宣紙上勾勒出個漂亮的正字。「見春,祁連山有暗道吧?若是拔圖軍能暗渡陳倉,繞山而襲,前後夾之,頤親王必敗。」

 

  「確有暗道,可主子妳要助拔圖軍?」

 

  戴篠蒔收筆,望著一臉猶豫的墨見春,長聲嘆道。「這是我欠她的。見春,我們去前線見宮永照吧。」

 

 

 


 

  兩人連夜急奔到拔圖軍營時,卻聞一陣大璟軍歌。人生百年,如夢如幻。有生有死,壯士何憾?歌聲如泣如訴,滄桑哀壯,令人動容。戴篠蒔不懂拔圖軍中為何會傳出大璟軍歌,於是不顧一身風塵,急忙拉了墨見春聽歌聲尋去。

 

  保我國土,揚我國威。生有何歡,死有何憾?北地胡風,南國炊烟。豪壯的歌聲中,夾雜著聲聲令人聞之心驚的嚎叫,就連馬賊出身的墨見春也忍不住皺起眉。聲音越趨微弱,戴篠蒔只覺一股不安竄上心頭。思我妻兒,望我家園。關山路阻,道長且遠。曲子不斷重覆,音調卻越顯哀愁、虛弱。戴篠蒔抿著唇。她看著宮永照一如往常,高高在上地偎在羊氈裡,冷睨天下。

 

  可底下捆的是上百的璟朝男兒。他們直挺挺地跪著,抬高下巴,毫無畏懼地直視高台上的宮永照。大星淡與亦野誠分站兩側,在悲壯的曲聲中緊緊擰著眉。受俘的璟軍臉上皆帶著殺身成仁的豪壯氣魄,他們被牢牢地捆著,披頭散髮,許多人身上的傷還在不斷地淌血。他們的身上滿是汙泥與血跡,可氣節卻如此高潔,讓戴篠蒔忍不住紅了眼眶。

 

  「可汗。」亦野誠遠遠地望見戴篠蒔,忍不住出聲提醒。

 

  宮永照自然也看見了,她冷冷地哼了聲,命道。「放箭。」她淺笑著,當見戴篠蒔跪倒在地,一臉無助時,又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別射中要害,朕要見這些漢人萬箭穿身,要他們鮮血流盡而死。」

 

  她音量不大,可戴篠蒔卻聽得清楚。戴篠蒔紅著眼,憤恨地朝宮永照瞪過來。「可汗,請妳放過他們。」戴篠蒔跪在地上,她能清楚聽見夾雜在歌聲中,弓弦彈起的聲響,一支支長箭咻地穿過身旁,直入底下那些大璟軍士的身軀。「可汗,我求妳放過他們。」

 

  宮永照挑眉。「朕憑什麼放過敵人?」

 

  那是敵人,卻也是她的族人。戴篠蒔低著頭。這全是她的錯,她怎麼忘了。拔圖族與頤親王之間的戰爭,是她一手挑起。可如今目的達成了,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天下無義戰。頤親王該死,可將士何其無辜?多少人,死在她戴篠蒔手上。窮兵黷武,苦的是百姓,兵連禍結,多少人戰死沙場。

 

  這全是,她一人之錯。

 

  戴篠蒔咬著唇,緊握著拳,直到下唇泛出血絲也恍若未覺。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宮永照看著戴篠蒔覺得有些不捨,可卻也不願示弱。宮永照覺得自己沒錯,這些人不服她,不願臣服就只有死路一條。這些人有傲骨,她就要看著這些人伏在地上求饒。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宮永照以前如此,如今也不覺得有錯。可戴篠蒔的反應讓她難受,她只好擺手,喝停箭手。

 

  戴篠蒔消瘦的身影彷如秋風落葉,她攤倒在墨見春懷中。宮永照心裡一揪,隨即趕上前去想幫忙攙住戴篠蒔。可墨見春卻把戴篠蒔牢牢地護在懷裡,像護窩的母獸,惡狠狠地瞪著宮永照。「不需要妳假好心。」她吃力地抱起戴篠蒔離去,宮永照伸出的手停在那,她望著那兩人的背影,悵然若失。

 

  戴篠蒔昏睡了一天一夜。宮永照來過幾次,被嘶牙裂嘴的墨見春給瞪了回去。宮永照也難得地沒有擺出可汗的威嚴,她只是冷冷地回了墨見春一眼,深深地望了眼戴篠蒔單薄的背影,然後面無表情地走了。墨見春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戴篠蒔睡著時,燕州來了信,墨見春只看了一眼,便將那信藏進書裡夾層。墨見春輕輕嘆了口氣。戴篠蒔現在,還不是能知道這消息的時候。

 

  雖然戴篠蒔倒了,可墨見春沒忘了她們來此的目的。宮永照虐殺璟軍固然殘忍,可畢竟頤親王才是她們共同的敵人,敵之敵為我友,所以無論墨見春再怎麼不滿宮永照,也不能夠放著盟友不管。於是墨見春去見了宮永照,她說,祁連山有密道,我可做嚮導,但妳得讓我親取頤親王首級。

 

  宮永照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自戴篠蒔昏了後,她似乎就對取頤親王性命這事沒了興趣。宮永照隨手一擺,五千輕騎妳就領去吧。

 

  墨見春來向戴篠蒔辭行時,她已經醒了。戴篠蒔穿著一襲長衫,縮在軟榻內側,雙手抱膝,低著頭喃喃地唸著。「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墨見春看了心裡有些難過,於是坐到床邊,輕聲問。「主子,還有哪不舒服麼?」

 

  戴篠蒔抬頭望著她,幽靜的眼眸沉凝無光。她沒理會墨見春,只是靜靜起了身,站到帳門邊,輕聲嘆息。「我看信了。」戴篠蒔語調輕緩地彷彿這只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墨見春心裡卻喀噔一聲。她直直地盯著戴篠蒔,怕一個轉眼這人便會消失般。「主子,節哀。」墨見春心裡轉了又轉,還是只能吐出這兩字。她從沒見過戴篠蒔如此脆弱無依的模樣,戴篠蒔在她們面前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凡事都能迎刃而解的樂觀模樣。墨見春看著,也覺得心酸。那信是她收的,她知道裡頭寫著什麼,她也明白戴篠蒔此刻的喪親之痛,可墨見春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她想,畢竟此時真正能安慰戴篠蒔的人不是自己。

 

  「我想回去一趟。」

 

  墨見春瞪大眼看著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兩軍對壘,戴篠蒔畢竟是璟朝大使,如今一走,說不定會落了個奸細的污名。於理,她是應當阻止的。可於情,她又見不得戴篠蒔難過。墨見春望著戴篠蒔,下定決心咬牙道。「明日我率軍奇襲祁連山,您就趁亂走吧。」

 

  戴篠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君武運昌盛。」

 

 

 


 

  次日,墨見春領軍奇襲,宮永照和拔圖將領率主力正面攻打頤親王,一個偌大的拔圖軍營裡一時間寂靜的嚇人。戴篠蒔毫不費力地就離了拔圖軍營,她用力地揚起馬鞭,打的那馬嘶嘶鳴叫。北風凜冽,如刃般地劃過臉頰,刺痛難當。可戴篠蒔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衫,寒風凍得她不斷打顫,可卻止不住,戴篠蒔逆風而行,飛雪打在臉上,她只能咬著牙撐著,生怕一停下了,便再也站不起來。

 

  事實上她自己早有預感了不是麼?戴篠蒔拉著韁繩,思緒紛亂。她早該知道的,她不應該離開的。母親想著下黃泉與愛人聚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明知道的。母親沒了她這罣礙,會走得更瀟灑。從母親要她上京,她心裡便有了底。母親是要丟下她了,終究,還是會留她一人。

 

  滾滾紅塵,天地之大,她戴篠蒔一夜間,孑然一身。

 

  「篠蒔!」時屆新春,燕州上下漾著喜氣,張燈結綵,只有戴府依舊清冷。再次望見熟悉府邸,戴篠蒔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她聽到石戶霞喊著她的名字,那聲音近得令她安心,戴篠蒔眼前一黑,直直地自馬背上倒了下去。

 

  石戶霞急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戴篠蒔連夜奔回燕州,人剛到就倒了,還發了三天三夜高燒。她衣不解帶地守著,心疼著戴篠蒔的憔悴。石戶霞心裡清楚,戴篠蒔是得了她母親死訊了。戴篠蒔自幼喪父,她對母親的依賴,再沒人比石戶霞更清楚。戴篠蒔的母親一直盼望著她能如父親一般,溫良謙恭、出類拔萃,戴篠蒔也一直如此努力著。對戴篠蒔而言,母親就像她的天,而如今,天垮了,要戴篠蒔怎麼繼續撐下去。

 

  石戶霞握著她的手。那雙白皙無暇,執筆振書的手,因緊握著韁繩磨出了傷,石戶霞心疼地執起她的掌心,細細地吻著。

 

  「霞?」戴篠蒔眨了眨眼,望著她虛弱地笑。「真好,妳在啊。」石戶霞依舊捉著她的手,戴篠蒔也沒有放開,而是緊緊地回握。「我以為大家都走了。爹、娘,還有妳。所有的人都丟下我了。霞,我這幾天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妳在喚我。可我孤身站在荒漠中,一片蒼茫,不見人煙。我拼了命的喊,喊到嗓子都啞了,可是還是只有我一人,站在那,望著連天黃沙。」

 

  戴篠蒔哭了。石戶霞緊緊地擁著她,讓戴篠蒔靠在她肩上。滾燙的淚濕了衣裳,她撫著戴篠蒔的背,可戴篠蒔卻只是靠著她,倔強地咬著唇。「篠蒔,我沒有走。篠蒔,妳放心,我哪裡都不會去。」

 

  戴篠蒔稍微退開,她望著石戶霞,如墨般沉靜幽暗的眼含著淚光,她直直地望進石戶霞眼底,目光依舊純淨卻藏著一抹迷茫。「可妳能給我什麼?」戴篠蒔深吸了口氣,壓抑以久的情緒突然間全爆發出來,她緊捉著石戶霞的肩,語無倫次地唸著。「妳能給我什麼?娘說過會陪我的,可她最後還是扔下我。宮永照也說喜歡我的,可她卻毫不留情地殘殺我的同胞。我不信。妳們最後都會丟下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那。我不夠好麼?娘從小要我做什麼,我就拼命地做得更好。娘要我上京任職,我就聽她的話上京。皇上要我除掉頤親王,我就心甘情願地來燕州為她賣命。霞,妳沒見到,那滿坑滿谷的屍體。因為我一人,死了多少將士,因為我一言,多少家庭支離破碎。最後我得到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石戶霞心痛難當。她將戴篠蒔緊緊擁進懷裡,靠在她耳邊,聲調輕柔卻堅定不移。「篠蒔,我知道妳難受,可我要妳知道,妳不是一個人,妳還有我,還有符大人。可我,除了妳,什麼也沒了。」

 

  戴篠蒔凝視著她,久久只說得出她的名字。


  「霞…」

 

  石戶霞望著戴篠蒔,目光柔和堅毅,那眼底是戴篠蒔曾在母親身上見過的執著。她輕聲開口。


  「只要妳想,我連命也可以給妳。」


  月光下石戶霞絕美的臉龐上帶著淚痕,如雨後露珠,楚楚動人。她目光似水,瑩瑩波光裡泛著繾綣深情。

 


  戴篠蒔終於揚起頭,輕輕吻了她。兩人的舌尖在款款柔情裡纏繞,柔腸一寸愁千縷,凝淚眼,多情更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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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裡面出現的軍歌出自花木蘭。
洋洋灑灑三萬五千字,
史君仲威武,我圍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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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藤素 2020-01-12 03:55:15

很讚的分享~~~


http://www.yyj.tw/

風兒 2010-06-04 02:07:34

>>那是于闕氏的小女兒,弘世家族的堇公主。

噗!!雖不是說公主不恰當!!但一想到原作高傲
的堇作了照姐的後宮,一整個就是感到有些微和阿

難道要照姊被老婆管嗎XD


>>前幾年十六部宣示效忠,紛紛送了兒女來侍奉可汗

這是後宮阿XD~~~~~~~~~~~~~~~~~~~~~~~~~~~~~~~~~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這不是李連杰的十步一殺嗎XD

不過話說下面這麼多詩,小的真的是只看過這句而已
。現在真的能體會到什麼是書到用時方恨少阿......


>>她想要什麼,朕給她什麼。率五萬騎兵,出戰上埜遠。


這真是帥到不行>///<


>>「我想,我是挺喜歡妳的。」

其實看到這句的時候,小的突然想到這兩人在動畫
中的形象會不會是宿敵勒!!!

話說咲裡面還沒有宿敵這個配對啊!!

現在想想這兩人要是是宿敵的話.....也許會很有
搞頭呢!!


一個是傳統世家的除魔公主,一個是孤傲的最強魔物
,這倒很有宿敵的意味阿。

外加還有一年前的大會,不知道當時的她們有沒有結
下樑子勒


個人很喜歡這種宿命敵人的感覺阿!!!

版主回應
雖然不知道永水去年成績如何
不過很有可能神代是敗在照姐手下的
去年照姐大將
神代推測應該也是大將沒錯(之前分家沒出場)
而今年照姐變先鋒
神代也是先鋒
可能就是想跟照姐一決高下吧
可惜今年永水跟白糸台應該是無緣了吧w
2010-06-05 00:05:30
2010-05-31 19:34:09

回頭的方法就是看篤見本阿XD(被打)
此時就很希望自己是那個坐在家就有本子可收的女大學生= =
篤見那是什麼久大叔誘拐蘿莉穗嘛太可愛(按右鍵)


其實我也是看了古裝文才覺得加治木頭很有趣
古裝文威武!!!
但我還是很愛部cap阿 
尤其不忍心看美穗子難過ˊˋ
總之就是竹井久這女人的錯啦(躺著也中槍)

還有上面的 受受不親(噴笑)
好有梗 我要來複習一下那篇攻受一覽XD

版主回應
我是還好啦
我本來就是久受派
原作又更奠定了我久是受的信念
看篤見本裡的超攻久已經不太習慣了

同樣的我已經完全變成美穗子腹黑派
對動不動就臉紅害羞哭哭的美穗子也苦手了

沒關係
我很有毅力的
坐等部加治本(哪來)
2010-05-31 20:4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