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蘭若精舍．柳藏經

旁觀者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並且反覆思考——他的思索不是像鏡子般的反射，而是一種三稜鏡似的折射。～摘自《旁觀者：管理大師杜拉克回憶錄》

三分之一．二十年前

還是國小六年級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同學家裡非常有錢。如何有錢？我不甚清楚，但我知道他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是班長，據我的了解，每個帶過他的級任導師看到他的母親都會眉開眼笑，聽說都有得過他家裡給的好處。

當然詳細內幕，在事過境遷後，我也無法去細述這種種往事。只知道有錢人的少爺，連老師也會對他有些「敬意」，就好像他家的鑄鐵黑色大門的門後一樣，有著我們無法窺視到的神秘，只能從他的便當中看出一些端倪，那是一種「國民便當」和「奮起湖餐盒」的差距。

照例，我最喜歡和班長結交朋友，因為我總認為可以在他們身上學到好一些特別的知識，或者感染他們的領袖魅力。不知道我這個同學為什麼特別有些奇特的資訊，讓我對於他講的故事，總是有種無可言喻的著迷。

他曾經跟我說過世界最偉大的魔術師「胡帝尼」的故事，他說有一個脫逃大王，無論用什麼方法困住他，最後他都能逃脫。不管是多麼精製的鐵籠，還是堅固百煉的鐵鎖鏈都不能把他綁住，就算把胡帝尼丟入深水中，最終他都能在一定的時間內掙脫。然而，在一次表演中，胡帝尼宣佈要逃離世界，最後終於在解開籠子上的布幔後，胡帝尼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到那裡去，從此也沒有人可以證實他的魔術是真是假！

又有一次，他跟我說：「你知道嗎？國外有一種人，他不用工作，只要每天看很多的書，然後會有很多人來請教他問題，他只要回答他們的問題，就要給付費用給他，他就可以賺很多的錢！」我感到很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這麼「好康」的工作，只要讀書就能賺錢，就在我十二歲的心靈，起了不小的漣漪。長大之後，終於知道這種行業，叫做「顧問」。

三分之二．十年前

那一年，我的一個好朋友大學即將畢業，對於即將步入軍旅的他，有著生涯上全然的轉變，生性隨遇而安的他，突然有了一個特別的想法，那就是把他多年來的藏書拍賣，以換取從軍的旅費，於是他敲鑼打鼓浩浩蕩蕩的辦了一個「鬻書求現」的二手書拍賣活動。當然，我也不免幫他「保管」一兩本書，不過這可是有付費的。

我買的書裡面有一本是詹宏志的「創意人」，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籍，它談論一些關於創意思考的問題。然而，透過這本書我卻認識了如今被尊稱為「大師中的大師」彼得杜拉克。書裡面提到有所謂的「杜拉克式問句」，當客戶帶來很多公司上的遺難雜症，想請杜拉克教授解決，而彼得杜拉克卻會先推開問題本身，然後對客戶提問：
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你為什麼要去做？
你現在正在做些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做？
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這五個問句成為處理問題的重要準則，雖然歷經多年，倒也成為危機管理的先趨。事實上，這也是我在面對事情上，處理挫折與干擾的一種方式。對於一年只需工作的「顧問日」不超過七十天，而演講旅行的時日只佔百日以內。彼得杜拉克一年有兩百天在讀書、思考、寫作。這滿足了我對於「好康」的工作幻想，不諱言我從此對彼得杜拉克充滿了孺慕之情。

正在就讀彼得杜拉克學院的新秀女作家高頌雅，在她的《SM俱樂部》一書中，提到校園中的杜拉克大師，已經是一個高齡九十四的老人，看著他拄著拐杖，緩緩的在校園中走去，雖然不是一個很起眼的老教授，而我似乎在高頌雅的筆下，也想跟隨他的腳步行走，私淑他老人家一生的學問，相信很多人也有與我相同的想法。雖然不能像高頌雅或陳敏薰一樣成為他的學生，但活在當代，透過資訊與書籍的傳播，我也能親炙大師的風采，在觀念上、在思想上，如醍醐灌頂般的振聾發瞶。

三分之三．睹見當代大師的回憶

距今兩千五百年前，印度誕生了一位佛子「釋迦牟尼」。傳說中，佛陀在菩提樹下，金剛座上，夜睹明星，豁然開悟。驚奇的嘆道：「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則一切智、無師智、自然智，悉得現前。」

相對於佛陀洞悉人性裡的真實不虛，而彼得杜拉克則是兩千五百年後，管理人性的第一人。被譽為管理學裡的「大師中的大師」彼得杜拉克，在他之前沒有「管理」一詞，在他之後，現代管理學應運而生。

生於1909年的奧地利維也納，在十四歲那年驚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旁觀者》，眼睛所見，耳朵所聞，靜靜的滲入腦海裡，杜拉克教授以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把所有的學問，以一種強大的歸納能力，組織成一種新的知識，以現代的語彙來說，他是一個傑出的系統思考者。

撇開他在管理學上的成就來說，看完這本《旁觀者：管理大師杜拉克回憶錄》一書，心中有很多奇妙的感觸。原來一個大師的養成，是有脈絡可尋，而且是那麼單純而直接的。

杜拉克教授對於一生知識的養成，提供了很棒的見解。那是他對於親人、老師，或者長輩的一種親近，他向他們學習，又好像觀察著他們。他可以準確的說出為什麼有一些老師的學問並不好，那為什麼很多的學生還是喜歡上那些老師的課，是因為在於「教學法」的成功。其實這可以讓我們知道，原來一些所謂的名師，他們的奇魅處，只在於言語得當，善於表達而已。當然，這種老師並非完全不好，卻能有效激起學生的求知欲。

影響杜拉克教授一生最深的當屬他的奶奶，對於一個舊社會的老人，卻充滿新社會的價值，對於理財、鋼琴、音樂有著深刻的素養，在於言語裡，充滿了智慧的機鋒。如書裡所言，有一段巧妙的問答，可做為杜拉克對於老奶奶的觀察！

「奶奶還常語重心長、若有所指地告誡孫女輩：『姑娘啊，出門時要換上乾淨的內衣褲喔。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聽了這話，有個孫女又好氣又好笑地跟她說：『奶奶，我又不是那種女孩子。』『天曉得，哪天碰上了，妳就知道了。』」這種開明的觀念，在這二十一世紀裡比比皆是，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說的出口。

還有一些在現今金錢與個人價值的基本問題上，老奶奶有著先見之明，她清楚了解到：如果身處一個身份證明比人本身來得重要的時代，證明文件是愈多愈好，且在貨幣受到政府的控制之下，所持的身份證明文件會影響到匯率。如果錢還是錢，一定是要價值的標準，若這個標準由政府任意操控，錢就沒有價值了。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在台灣有能力的人，會想盡辦法去獲得美加紐澳的護照，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在大陸讀取各種文憑，因為那是未來新經濟圈的價值。

書中對於「夢的解析」的作者佛洛依德、美國「時代」雜誌的創辦人亨利魯斯和通用汽車的總裁史隆有著近距離接觸且深刻的理解與描述。在他的眼中佛洛依德是一個悲劇英雄，因為眼中的他生活幾乎赤貧，又因為猶太人的身份得不到學術界的尊重，而在醫學界又不被認可，但沒想到後來佛洛依德的思想卻影響後來的人類的思維。

對於報閥亨利魯斯採取中國式的惡質管理深不以為然，那是一種在團體裡搞兩派的鬥爭，卻又私底下提拔年輕人來制衡。這種歷代中國皇帝的統治手法，用在管理企業上，杜拉克深惡痛絕此一種管理模式。對於通用汽車的總裁史隆，對於他的專業有著深刻的描述，在那個年代強調一個人是從基層苦幹出身，以當一名「黑手」為榮，如果有著任何「學歷」，大家都習慣隱瞞，避之為恐不及，深怕學歷遮蓋他的能力。

書中杜拉克說：「以今天的觀點來看，實在很難想像高等教育會是一個人的弱點而不是資產，不只在製造業如此，在銀行界甚至在政府部門亦然。史隆那一代的偏見是把正規學術訓練當作是「不切實際」，但今天「文憑至上」的偏見，鄙視老實工作、用勞力賺錢的年輕人，則為害更烈。」在今天各種技職教育的崩解，對於大專院校的廣設，當年好不容易擠進窄門的中生代，正被更廣大的新生代劣幣所擠壓，史隆那個時代鄙視高學歷的偏見，正可反思今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也是另一種對高學歷的偏見。

彼得杜拉克的成就，正是因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一種漸悟的過程裡，走向頓悟的先知世界。透過他對資訊的掌控與分析，對於人的接觸有著某種的細膩，他專注於他的觀察，而他更清楚他《旁觀者》的角色，不管是在管理人性，還是在人性管理裡，我們終將在他的學問範疇裡得以延續發展。

等於一．未來正在無限延伸當中……

還記得高中三年級時，班上轉來一個新同學，我仔細一瞧，原來是小學告訴我「魔術師」故事的老同學。這個老同學變得很深沉很沉默，已不復當年活躍的樣子，功課也已經不算是很好的學生。有時，與他閒聊，再也沒有小學時音韻高朗的樣子，有時囁嚅兩句，露出奇異的笑容。

他完全已不是我認識的小學同學，而是一個如泥牛入海功力盡失的人，同學一年當中，我們甚少交談，我甚至懷疑他存在班上過。後來，畢業之後，他沒有考上大學。而我再一次看到有錢人家的「特異功能」，就是不知透過什麼管道把他送到國外唸書，以避開兵役的洗禮。他如「胡帝尼」一般成功脫逃出台灣，消失在我的人生裡達十四年至今，雖然有時會遇到他的母親，但是卻再也沒有他的任何音訊。也許，他不知道他曾經對我所說的故事已經影響我二十年，那種奇異的因緣正感應著我的人生，以一種極大的引力牽引著我，為我顧問的人生十個年頭，做了一個最理性的註解！



參考書目：
旁觀者：管理大師杜拉克回憶錄／彼得杜拉克／聯經
創意人／詹宏志／天下文化
SM俱樂部／高頌雅／未來書城
一分禪／赤根祥道／遠流

高頌雅與彼得杜拉克

陳敏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