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里會在半夜哭泣。


那嗚咽聲細細碎碎，一下子就敲醒了身旁因疲倦而入眠的麗奈。

麗奈以為自己在作夢。


繪里、繪里。


麗奈著急地輕聲喚醒她，繪里只是用手背遮著眼睛，淚水沿著臉頰不斷流下。

麗奈拿開她的手，輕輕地拭去她的淚。

哭泣的繪里像是水，她怕繪里就這樣從自己手中流走了。








繪里說，不要丟下我。














麗奈總是想問，趁著陽光終於映亮房間時，還映亮著房間時。


但繪里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地將麗奈吻醒，她甜膩吻著麗奈白皙的鎖骨，她們紅撲撲的臉頰親暱地磨擦著彼此的。




繪里的笑容，繪里的哭泣。

啊、原來那真的是一場夢。麗奈想。




但那夢，夜夜都會發生。






繪里也是不安著的呀，為了什麼呢？
麗奈不斷猜著，卻又懊惱著自己無法讓繪里有安全感。

繪里是否也是這般地懊惱著的呢？

明明是睡在自己身旁的，明明直到深夜來臨前彼此是如何毫無保留地向對方釋放出自己炙熱的情感，珍惜地深切地愛撫著彼此。


她跟班上同學一樣開始祈禱期中考試不要來臨，煩惱的卻是不一樣的東西。





對繪里的愛戀幾乎已經到了一種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即使麗奈還未確認那所謂的“無可救藥”的界限究竟是如何荒唐。自己究竟多麼愛繪里呢，自己願意為她做什麼事，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她連思考這些的時間都沒有。

她常會摀著自己的心臟，確認自己仍然活著。心每跳一下，對繪里的情感便更濃烈，是稠得化不開的。咚咚咚咚咚，望著繪里時她常會覺得心跳撞的她好難受，心跳得這麼厲害，被繪里發現的話該怎麼辦才好。



「妳在看什麼？ 」教室裡，繪里的輪廓被陽光吞沒了，麗奈瞇起眼只看得見繪里美麗的眼睛，她的微笑散發出甘甜的氣味。

「我在想、繪里的眼睛是什麼做的。」麗奈喃喃地說，要是能被這雙眼吸進去就好了，不只她的心跳。她的一切，若能就這樣消失就好了。但她還是真真切切站在繪里面前。

「麗奈、我的眼睛只看著妳。」繪里說，她的聲音化為一種柔美的旋律，讓麗奈軟軟地陷了進去。


只看著妳。




她不知道繪里也常常這樣，確認的卻是自己還未死去。






麗奈昏沈中又聽到那聲音。







『不要丟下我』

那聲音，不像是繪里。





麗奈彷彿看見一個小女孩，在純白色的房間裡孤獨地哭泣著。

這次真的是夢境了吧，麗奈站在房間的角落心想。



她猶豫著該如何安慰小女孩，那好似被擠壓的哭泣聲好令人熟悉，好令人心疼。

她上前想抱抱女孩，房間卻突然變的好遠好遠，她開始加快腳步，怎麼也碰觸不到女孩。


麗奈自己也哭了，當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繪里擔憂著急的表情。



她忍不住說了，「不要丟下我。」






期中考那天，她們並沒有出席。






她跟繪里搭著電車，直到車廂中的洶湧人潮退盡，直到窗外漸漸遠離塵囂。她們眼中開始出現綠地、田野。她們一個個數著她們不熟悉的站名。




「還來得及唷…」

麗奈望著窗外，繪里由後輕輕摟著她，她的嘴唇貼著麗奈的耳邊，「現在趕回去的話，還來得及考第二節。」

「……」麗奈仍望著窗外，她想說的有很多很多，她覺得她該向繪里解釋什麼，但她還是只說了句，「…我不在乎。」

妳在乎嗎？麗奈轉過身來，彷彿詢問似地望著繪里。她還是在繪里的懷抱中，即使空曠車廂中的其他乘客頻頻投來額外的眼光，她們還是維持著如此近的距離。

繪里的視線溫暖得幾乎要灼傷了她，她微微開啟了她的淡笑，「麗奈，想去哪裡呢？」

「哪裡都不………」麗奈的額貼著繪里的胸口，繪里的生命激烈地鼓動著她的耳膜。

哪裡都不。她只希望這輛電車能這樣持續駛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那麼、她們、終將會如何呢………


誰都不希望結局來臨。






她們在只有鐵道特集那般的節目上才能看到的古老車站下了車，木造老舊的小建築，稀少的乘客，年邁站員親切的笑容。她問，去玩嗎？


麗奈緊緊捉住繪里的手，繪里轉頭對麗奈微微一笑，隨即回頭對站員說，是呀，婆婆，我們是城裡的大學生，做報告來找資料的。


別怕。繪里在麗奈耳邊輕輕說著。




她們只拿著一小瓶冰透的礦泉水，熱騰騰的車站便當，和藹的站員還多送了她們甜點，說是要給她們賞花吃的。




春色正濃，樹稍被一一抹上胭脂，菖蒲、雛菊、三色堇班駁交錯，她們踩著豔紅的山上小徑，花瓣吹拂，撲向她們的面頰。腳邊芙蓉叢簇，頂上柳枝低垂，花徑人稀，跟她們摩肩擦踵便只有那艷麗嬌灼的紅垂枝椏與柔順可人的白花雪柳了。花瓣飄落，繪里笑麗奈的髮上長了花，麗奈卻大力揉亂繪里那頭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茶色短髮，忘了她是什麼社的王牌似地轉身跑走。

她們笑著，奔跑在油菜花田裡。

她們並不停歇，白色紅色黃色的交錯揉碎，化為香味包裹住她們，青春呀，她們願化為蝴蝶，使她們在這璀璨的花海中並不樸素。即使麗奈的眼睫或繪里的髮稍，在對方的眼中看來，都比這整個世界要美。它們清澈如露水。




「可惜呀，櫻花都謝光了。」

她們來到了水道旁，流水潺潺，一整排吉野櫻卻光裸裸，繪里將手貼在樹幹上，溫暖，卻有種蕭瑟。

「麗奈，一起去東京賞櫻吧。」繪里說。

「去什麼東京，」麗奈有點賭氣地說，「福岡沒有櫻花嗎。」

「也是呢，」繪里呵呵地笑了，「東京沒有星星呢，在東京看到的星星，都是假的。」

「不一定要去東京，也不一定要看櫻花啊。楓，對了，我們可以去京都看楓葉。」

「嗯。」

繪里的笑顏和煦如薰，她的吻溫軟如絮。




結束了這充滿香氣的親吻，麗奈維持著嘴唇相觸的距離輕聲說，「記得、回禮的事嗎？繪里學姐。」



麗奈低著頭，手中掉出了一條樣式熟悉的白金項鍊。

繪里怔怔盯著麗奈的手中搖晃閃爍的，宛如一條白銀小蛇，纏繞住麗奈纖細無瑕的手。

「我一直想著要送繪里什麼…找來找去到最後還是會回到最初那家店…」麗奈的頭一直沒有抬起來，緊緊握著鍊子的手讓人看不出送出的意願。最後麗奈手一伸，白金項鍊便這樣撞在繪里胸膛上。「反正，給妳啦！」

繪里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

「不喜歡我不管，妳要收下就對了……」



忽然，風起。


麗奈的話語被風聲給掩蓋。
一轉頭，她還來不及意識到，便被漫天的花雨震懾了。


好美。
繪里，快看，好美。


她回過頭，只見繪里好珍惜地捧著那鍊子。她閉上眼，額頭貼著鍊身，虔誠地親吻墜面。

謝謝。

她顫抖著說，謝謝妳，麗奈。








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