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老人不寂寞 林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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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人稱一甲子,是相當漫長的歲月!
人活了一甲子,古稱「耆」,或稱「耆老」,這稱呼特殊,有典故,因為「耆,指也,不從力役指事使人也」,人壽六十,老了,體力衰退,也開始疾患纏身,當然不從力役,當然指事使人,當然被稱為「耆」,被稱為「耆老」,不察者還以為是後生晚輩對老者的敬稱,其實是不得不然且自然而然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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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能豪今年六十花甲,在此理當恭喜道賀,何況2012年7月間一場生死險劫,他神蹟一般歸來,更當珍視此花甲也好、耳順也好、杖鄉也好的轟然到來,出版紀念集子「60老人愛生死」,算是他基本款的低調慶賀方式了。
「低調」是古能豪的招牌格調,年輕時期如此,如今年事見長更加如此,那是潛藏在古能豪生命深層的一種穩定的節奏。這說來有些玄奇,因為掌門諸子也大多如此,除了必要的文學興趣和使命感,低調成為大家共同的行事律則,成為掌門詩社的特質,不過這說不定和古能豪一開始就出掌社長大纛有著密切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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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秋,我初到高雄執教,閒來寫寫散文和新詩,以筆名「詩隱」發表作品於台灣時報副刊,1978年10月,友人棕色果突然來訪,言及高雄地區有一群年輕詩人邀集台灣時報、台灣新聞報、民眾日報和中國晚報等副刊作者群聚會,想成立一個在地詩社,問我有沒有收到邀請函,我說沒有,棕色果有收到邀請函,他說:「我現在要去籬仔內找鍾順文,你和我去,大家認識認識,順便向鍾順文要一張邀請函。」
於是當日我和棕色果去了籬仔內,在鍾順文家裡,我第一次見到了鍾順文,也第一次見到古能豪。
那天的事,後來常被小熊掛在嘴邊,不過多半帶著幸災樂禍的語氣,因為那天古能豪出了瑞源路的家,轉大同路要到中華路搭公車往籬仔內找鍾順文,不料卻突然遭遇一朋歹徒,硬要兜售兩塊粗布給古能豪,古能豪見對方人多且非善類,只能被變相搶走數百元,我猶記得,在鍾順文家敘述此事時,古能豪仍滿臉無奈,心有餘悸,後來我想,古能豪善良和古意寫滿臉上,極易辨識,加上踽踽獨行,光天化日下被歹徒盯上,實不足奇。
這就是古能豪,一個具備厚道、誠懇、樸實、守信…等等傳統美質的城市古意人,而這些傳統美質正好塑造了一種堅實的內在,不過它隱藏在「低調」之下,後來我們不難發現,在「低調」之下隱藏著一個真實的古能豪,平實而堅定,持恆且有情,質地扎實,聲韻鏗鏘,氛圍渾然,而且肯定的,那就是古能豪文學創作的基本質性。
日本文藝評論家廚川白村說:「文藝是人類苦悶的象徵」,能擁有樸實的生命質地,對文藝創作當然極具意義,但如果缺乏現實的衝擊,創作將因缺乏苦悶的淬煉,致使作品有缺深度、廣度和厚度,因此「現實反差」其實正是文藝創作不可或缺的養分和機緣,說來幸運,古能豪獲得了這些養分和機緣,好像冥冥之中存在某種脈衝現象,順著他的生命軌跡陸續衝擊而來,例如父親的悲涼遭遇、自己的失業打擊、轉職的顛沛漂泊、社會的急遽更迭、政治的翻轉變遷…,這些都像波浪般衝擊著他的生命岩層,有時雖然只是漣漪粼粼,大多卻都是激盪洶湧,壯闊得無以名狀,最後這些都有效的反芻成為寫作素材,讓他盡情發揮,壘塊盡吐,終於,古能豪在他樸質的文學基盤上搭建起繁富的文字花園。
文字搭建起來的,不管是瑰麗的園圃,還是粗糙的瓦房,文人只為了忠於自我,因為創作本是自我實現、自我完成,文人或許為了感動自己而提筆,源於一股本能衝動,或許為了意圖感動別人而提筆,出於一份奢華假想,古能豪創作四十餘年而不輟,兩者兼而有之,這是當然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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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三十餘年,能人輩出,不過老少更迭,人事紛沓,興衰惱人。
創社初期的同仁,原來求學的畢業後當兵去了,原來當兵的退伍後工作去了,原來未婚的結婚後養兒育女去了,這些不折不扣的變數,對掌門的影響其實有限,掌門不是膨脝聒噪的組合,平時大家早有一股默契,不管距離遠近,年齡長幼,總會不期然聚在一處,談文學,談寫作,毫無隔閡。
不過掌門的變化不能說不大,尤其是人事的變遷,例如翁德源遁入空門,鍾達誠返回暖暖,薌雨去了台北,義農在中部學校擔任教長,張詩樂於執教卻常轉校,方域轉入法界,郁蕤披了嫁衣,竹韻淡出菊花軒,啟在負笈日本,忠倉忙於公務,棕色果神隱,麥明輝去了泰國,莊文統赴大陸,簡景昇離開高雄,季寒忙於創業,最不幸的,菊花軒慘遭回祿,小熊離開環球,短暫謀職恆昶後回了九如老家,而對掌門始終不離不棄的,除鍾順文、陳文銓、陳美鳳,當然少不了古能豪。
如果掌門是讓我們通往現代詩的一扇大門,這扇大門有門神的話,門神鐵定就是古能豪,因為古能豪在珍視家人親情、珍視文學寫作之外,全心全力維護和經營的,就是掌門現代詩學社,掌門是古能豪的第二個家,第二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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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0月24日夜晚,掌門詩學社在扶輪公園的草皮上成立,高雄文學圈熱鬧起來,一群年輕寫手也熱血起來,他們開始試圖運用文字建構自己的寫作版圖,古能豪是其中之一,我們也是,不管我們有沒有建構成功自己的寫作版圖,我們終究不虛此舉,因為我們在掌門相識、相偕、相知,卅七年歲月,倏忽逾半生!
在掌門,只有我和古能豪同庚,古能豪年登花甲,我亦稱耳順,很高興他意興盎然,不甘寂寞,出版集子慶賀自己儕身耆叟,這使我彷彿也身受喜慶,以是故,理該為文,除聊表賀忱,亦自賀登上還曆之年。
──二0一五年五月十八日 台灣時報
(林仙龍,鹽分地帶人士,一九五五年生,曾任教職三十年,退休後,醉心於臺語用字之探索,著有河洛話一千零一頁、北京官話臺灣漢語對照辭典……等數種。)上一篇:告別的另一端 離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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