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另一端 離畢華
從掌門聚會在宏總初識古兄,總避開他的雙眼。
除了一般對眼睛的形容詞外,那是一面清澈的鏡子,倒映了非人間的殊勝之境。
你若以為這是應酬性的誇讚之詞的話,你還不認識離畢華。
正如離畢華於十年前在紙面籌畫「離畢華藝術紀念館」,古兄出版《告別式》手抄詩集,該也不是嘩眾的驚世駭俗之舉。更無關吉不吉。
當我在眾詩家前侉侉其辭、滔滔辯論,甚至在社務上提出不成熟的意見時,一柄柔軟之刃掃來,劍光映出我的嘴臉,那時,並不知當下現出的模樣正是我的真面目。古兄仍然一角端坐,彷彿下一刻就咬拈花微笑。他是一個安靜的人。
他不全然是一個安靜的人,從他瘦小身形裡發出的聲音有點像鐵輪在鐵軌上轉動所發出的鏗鏘之聲,畢竟是自己投入許多心血、深愛的的社團,社務中的人人事事他可是奮力的握著自己手中所負責的那隻槳拚力的往前划動。
古兄幾乎一輩子都在藝文天地,可他對家人的愛,其中的回憶和追悔,毋寧是在日趨成熟的生命歷程對照、自省而熟成為更濃郁的了。在鉅細靡遺的生活照中虧他記憶力極佳,記得影中人的名姓和留影日期,一張張照片排開,想必刻骨銘心,譬如「阿爸臨走前的那顆淚珠是我擦乾的。那顆淚珠包含著他生生世世的愛。(1985.4.24台灣時報)」,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令人動容。且這「愛」並非單薄的思憶,其中反而頻頻叩問:「阿爸短暫的62年人生是否留有任何遺憾?阿爸是否牽掛何事?阿爸是否想挽留什麼?阿爸是否……」質問生命/命運之於人的力道(〈阿爸的淚珠─外一章〉2008.4. 4台灣時報)。
尤其在他56歲時「差點突然消失」,讓他感慨,也更加儆醒,一次又一次的逼問自我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於是,我們看他到將筆耕下所有的收穫,紛紛印製成書,作為對生命的答辯也作為對抗命運的武器。對照自己近來也因小病小痛出入高雄榮總,說是小病小痛,但不知明天先到或是無常先到,因此,讀著古兄半輩子的愛恨情「愁」,自己焉無所感所悟?差別只在自己竟然無能將自己的文字與照片等紀錄爬梳整理成書成冊,真是懈怠懶惰啊。
關於著作等身的文學志業,除了他所尊敬的朱沉冬老師外,斜斜插入一小段餘韻猶存情誼,讀來猶如迷路出花,讓人瞥見古兄的真摯性情,饒至有味。
勿庸贅言,病後古兄一路加勁將圖(照)與文按年代排序,服役的兩年觀海、投入社會巨輪與現實拚搏的工作、參與政治的熱情與勇氣,直到「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四日晚,延續在學校創立校內第一個文學性社團──摘星詩社的精神,我和一群友人共同在高雄市扶輪公園〈今城市光廊〉創立了「掌門詩學社」,於是展開了我人生最為璀璨的一段歲月,這是我今生最為愜意的日子,…」又「『掌門文集』叢書一口氣出版二十六本,這不只是單一詩社更是出版史上雖不致於「絕後」,但絕對可說是「空前」的紀錄。」對於後進如我,應是古兄提及的1998年加入掌門,雖於次年悻獲第二十一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且致謝詞中以身為掌門人為榮,卻多的是慚愧:自己對一個深愛的詩社付出如許些微;更是何等羨慕古兄付出的快樂。
怎會在這時腦中忽然冒出前往榮總探望古兄時,他身邊的嫂夫人―――那個「全世界最傻的女人(古兄語)」―――還拿著相機拍照留念的印象呢?現在約略明白其用意。她是記錄著一段洄瀾的生命啊。
較之文前提及父親種種,古兄萱堂何曾不是令人尊敬,其中有極大成分人子對母恩的憐惜。正如古兄公子之於母親,及至於父親,至少,有兒女陪著上醫院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啊。何況更能從夢中回頭!
「回顧一生,今生在文學世界也真的不再有任何遺憾了」,對一個作家而言,這句充滿感傷、猶如道別之言,何啻一句既灑脫又豪邁之語?!而對於承接他明亮眼神所發出的光的朋友而言,回報的,即便是告別,在另一端的此處,也只有滿滿的祝福。
──二0一五年五月十一日 台灣時報
(畫家詩人離畢華,第二十一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第一屆台灣文史營新詩競賽第一名及第三名、玉山文學獎小說類佳作、梁實秋散文獎佳作、台北文學獎新詩佳作、九歌兩百萬小說入圍(網路票選第一名/首獎從缺)、2012「好詩大家寫(現代詩組)」貳獎。詩作入選:《1991~1999年世界華文新詩總鑑》、《九十年度詩選》、《2003年台灣詩選》。著作:詩集:《縱浪去吧》、《迷人》、《山中曆日》、《字花遶境》;佛學小說:《道生法師……頑石點頭》;小說集:《花間總問鳥聲否》;愛美書、《彩妝設計》(合著)、《盛開的女人》;散文油畫集:《心裡的光,亮著》;畫冊:《野草花園》;長篇小說 :《十三暝的月最美》(九歌200萬小說);精選輯:《簪花男子――離畢華詩˙文˙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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