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09 03:12:20MR.7

旁觀誰的痛苦?(三、詹姆士的徹底經驗論作為觀看的一種方式)

(威廉詹姆士)

三、詹姆士的徹底經驗論作為觀看的一種方式

同樣是苦痛,有著兩樣相異的觀看方式。

若依照傳統的哲學術語,是心與物兩種相異的觀看方式。雖然相異,但卻不對立。但依照以往,所謂「心物二元論」,一般人將此兩種不同見解立場視為是一種對立的思維見解,就如同布希亞與桑塔格的對立一般。但如果可以,這裡我將以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 1842-1910)的「徹底經驗主義」的思想,指出這樣的對立並不存在,僅管他們的見解確有不同,而且皆有其侷限之處。

用詹姆士的理論來看待桑塔格與布希亞之間的爭議,這樣的跳接或許有點太大,甚至顯得唐突。但若考慮到,桑塔格與布希亞的爭議,涉及到哲學史上纏繞已久的心物、能所之間的問題,用詹姆士的理論來檢視,倒也找得到他們之間的連結。

另一方面,胡賽爾的現象學實受詹姆士徹底經驗論的影響,從現象學的諸多語彙與概念中,我們可以看見胡賽爾現象學與詹姆士徹底經驗論的相似性。這裡我並未打算深入探討兩者的異同,但是有點要注意的是,在許多人的認知裡,胡賽爾的現象學意在探討人如何構之對事務的意識,這樣的研究方法深刻影響往後的哲學研究,尤其是歐陸哲學與所謂的後現代哲學,這個新興的研究取向,也影響了包括布希亞在內的思想家。將事物的關注點聚焦在人的意識上,而不再是事物形上的探究,這一點,現象學和詹姆士的徹底經驗論是有所不同的,這點後文將有說明。

(恆河。事物之間的觀系,並非分裂,而是如河流般相續不斷。)

詹姆士作為一位美國的心理學家與實用主義哲學家,他的文章風格似乎也沾染了美國特有的味道,這也使得詹姆士的成就,向來被低估,而被稱為「市儈哲學家」。但若光以理論的內容來看,詹姆士的理論,是應該在哲學史上具有著重要的地位的。詹姆士雖然以實用主義出名,但對詹姆士本人、以及熟習詹姆士的研究者來說,徹底經驗論才是其哲學斯想的代表。那麼,徹底經驗論所言為何?

詹姆士透過對哲學史的觀察,瞭解到一般人觀看這個世界的方式:人們總冷冷的將世界當作是一個可觀察的事物,彷彿置身事外。於是翻開眾多哲學的著作,總是有一些詞彙反覆出現,例如:「一起(with)」、「近(near)」、「下次(next)」、「如(like)」、「從(from)」、「向(towards)」、「對(against)」、「因(because)」、「為(for)」、「由(through)」、「我的(my)」……。

這些詞彙暗示了世界被分裂為二:觀察者與所觀之物 ,也就是能關與所觀之間的能所問題。人們總是在時間或空間上選擇一固定的論域作為發言的立場或基礎,進而旁論、推理、批評他們所觀察的事物。但是詹姆士認為,世界並非能如此單純的被分割為二。這個世界,包括所謂的觀察者,都是不斷的流動、變化。在每個人的每一段歷史裡,主體、客體、興趣和目的都可以是連續的。因此,在這相續的變動之中,並無法找到一個確切的所觀之物,因為他是變動的。甚至,連所謂的觀者也都是變動的 。在這情形下,若以能所的語彙宣稱著什麼,這些語言總是趕不及世界的變化——這是動詞的世界,而非名詞的世界。那麼,在這個沒有觀察者也無所觀之物的世界裡,究竟還存著些什麼呢?就只有「觀察」而已,也就是純粹的觀察、「徹底的經驗」。

前面是由能所之間的問題與侷限回推至純粹經驗,而詹姆士在他的文章裡則是反過來說的,他在《徹底的經驗主義》這篇文集一開頭就這麼說著:

「我的論點是:如果我們首先假定世界上只有一種原始素材或質料 ,一切是物都由這種素材構成,如果我們把這種素材叫做「純粹經驗」,那麼我們就不難把認知作用解釋成為純粹經驗的各個組成部分相互之間可以發生的一種特殊關係。這種關係本身就是純粹經驗的一部分;它的一端變成知識的主體或擔負者,知者,另一端則變成所知的客體。 」

換句話說,純粹經驗是「原始的」、「最初的」,純粹經驗分裂成經驗者與被經驗之事務乃是後來之事。這種純粹的經驗分裂為能所的經驗者與經驗之事物,對詹姆士來講,這將使得「真實的感受」成為不可能。在〈一個純粹經驗的世界〉這篇文章裡,詹姆士便強調堅持徹底的經驗主義,意味著了解到所謂能所之間關係連續性的必須,詹姆士認為,倘若純粹經驗被分裂為經驗者與被經驗之物,那麼「辯證法敗壞的勾當」、「形上學的虛構」就會由能所之間的裂縫中傾入。

(克里希那穆提)

當「辯證法敗壞的勾當」、「形上學的虛構」這類第二性的概念、抽象的空談將使人們無法看見事物的本來面目,使人們將自身弄的越加糊塗。 克里希那穆提曾說:「當一個人說著『好美』的時候,美就已經遠離了。」這是因為關於美的概念、美的言談,已經使我們脫離了美的本身,脫離了美的單純感受。

關於美的純粹經驗是如此。那麼,痛苦呢?

關於痛苦的純粹經驗,應既是不冷漠,同時也是不濫情的。

冷漠與濫情,他外於苦難,總是苦難以後的反應。那麼我們該如何描繪苦難?如果佛陀在世,他或許會如此回答:「不可說」。

「不可說」彷彿將人拉進了神秘主義的氛圍,然而事實是,言語與概念終究不是我們所指涉的事務。同時,當我們有任何描述的企圖,這個帶著企圖的描述,總是對於純粹經驗的再現或詮釋。

詮釋、再現的言論作為相續的經驗,和原來對於苦難的純粹經驗,這兩種不同的經驗組成了意識的成份。對詹姆士來說,純粹經驗是沒有二元對立的結構的,在單純動態的經驗中,心物二分、主客二分的觀點是不存在的。只有當外於純粹經驗的另一個經驗加入,被當作一個衡量比較的立基點,這二元的區分結構才得以派生。

戰爭的殘忍,及其帶來的別離與死亡,總是帶給我們內心一股莫名的感受。有的時候,這些生離死別,總是帶給我們空白的感覺。而這單純的覺受裡頭,並無任何的批判與譴責的成份在內,有的只是這個覺受、這個純粹的經驗。通常的時候,是當我們回想起別離前那些美好的記憶,或想望一個外於現實狀況的理想,這才讓我們感到哀傷,甚至憤怒。這美好的往事,美好的想望,便是詹姆士所說的「另一個加入的經驗 」。透過這加入的經驗,原本動態的純粹經驗,便成了一個被拿來比較衡量的靜態經驗,意識上的詮釋、思維活動於是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