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31 11:56:48MR.7

慾望及其言說

最近有機會重讀佛洛伊德的東西,聽著他如何講述宗教的生成、文明的起源,聽著他如何講述一個人的身理塑造了心理的形貌,聽著他講述一個文化如何抑制著生命、扭曲了靈魂,又聽著他將這一切的錯亂還原到最初的童年經驗,甚至回溯到最原始最遙遠的洪荒。聽著這一切一切,然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語氣。

是怎樣的時代,怎樣的信念,或是怎樣的動力,讓他有如此自信演繹著一個歷史的演化?他的語調透露出的自信,甚至可以是一種壓力、一種權威。這一切,讓他彷彿成為了他書中所說的「父親」的角色。如果端倪他那如此冷而堅決的言說,會發現這背後藏著一股激情,而正是這股激情讓他的語調如此充滿父親嚴肅的口吻。這股父親透露出的權威,抑制著一切歷史文明可能的遷化,一切得照他的理論而行,雖然他的語氣訴說著:這不是理論,而是科學的真理。

最明顯的例子是,在《文明及其不滿》裡頭,當論述文明的價值之時,他說一般人可能會認為文明的進步,讓我們享受著更好的生活:人們只要拿起電話,就能和遠方的孩子說話;只要一通電報,就能知曉遠渡重洋的朋友的平安;醫學的發展,使得嬰孩的死亡率降低,婦女分娩時的危險也減少了。但是,佛洛伊德,以他自信的語氣,反轉了這些例證:假如沒有鐵路伸向遠方,孩子就不會遠離家鄉,也就不用靠電話來維繫感情;假如航海技術沒那麼好,朋友就不會冒著危險乘風破浪;假如醫學沒那麼發達,嬰兒死亡率高固然是壞事,但卻給予人們更多生育孩子的自由。佛洛伊德透過了語氣的轉換,暗示著正是文明抑制著人的一言一行。

如果,佛洛伊德口中所說的一般人,假若他有足夠的勇氣與自信,擺出祖父般的姿態,以祖父級的口氣言說科技文明的益處,事實上這樣例證的再反轉也仍舊言之成理,就如同佛洛伊德所運用的語言技巧那樣。因此,文明、科學、技術的發展與變遷,和人自身的幸福與否,恐怕不見得有如佛洛伊德所言那樣有那樣直接或者強烈的關係。(當然,這不是要否定文化與個體心理之間可能的關係,而是要鬆動佛洛伊德所言說的那樣的密切關連。)

因此,在這個面向上,我們可以考慮、乃至追問的是,佛洛伊德何以有這樣的自信展現這樣的語氣?我想,正是佛洛伊德對科學的信任,使他有這樣的自信來面對心理學的問題。然而諷刺的是,文化,包括著科學實證的精神在內,正是他在《文明及其不滿》等書所批判的對象。這樣的矛盾,我想問題就出在他對科學信任得太快,也對文明不信任的太早。而這信任與否(的情緒),乃至他的語氣,都是充滿著私我的情緒,無關乎文明與科學的本質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