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13 12:13:23阿好

《練習曲》遶行的意義

一個聽障的大學生,為何願意一邊騎車環島、一邊還揹著個大吉他,只為了某個在太平洋岸邊餐風露宿的夜晚,還能抱起吉他,彈彈那張發皺的樂譜寫著的〈練習曲〉,老師說:「因為音樂,是你聽覺的安全感。」

喊得熱血沸騰的那句slogan:「有些事情現在不做,就一輩子不會做了。」,其實並沒有那麼地鼓動我馬上騎著鐵馬環島去,但我多麼想確認那股太平洋的風、那座立陶宛所沒有的山,是否「還在」,對我而言,這才是《練習曲》這部電影最大的意義。

從一部觀光局的宣導影片,一路加長到成為一部劇情片,在我看來,《練習曲》從起心動念開始,就像是一個確認台灣電影「還在」的過程。導演陳懷恩是侯孝賢長期合作的攝影師,就像台灣寥寥可數還在線上的所有電影人一樣,大概真的是基於那句slogan「有些事情,現在不做、就一輩子不會做了。」,才一古腦兒地把想拍的、可拍的,通通放進這個其實只是初試啼聲作品的《練習曲》,於是這部電影的樣貌,像極了台灣本身。

故事不從起站開始,而選在台東的太麻里,讓背著書包、豪邁打招呼的胡德夫,成了首尾貫串的靈魂人物。整體敘事由台灣沿海的幾個故事所串連而成,有些是真實的在地故事:例如台東的老藝術家、又或者是真實發生的白沙屯媽祖遶境;有些則請到知名人士客串,雖然有許多觀眾被某些職業演員油條的演技弄得有些惱火,我卻對此有不同看法。

每個名人和所參與的片段,大致上都有切身關連:例如SAYA所參演的莎韻之鐘的回想曲片段,因為她的原住民身份,對照過去的原住民莎韻,呈現出新舊之間的交錯與不同;許效舜在講八斗子漁港的初戀往事時,知道他是基隆人的觀眾,會疑惑他在講的是否就是他本人的記憶、而非劇本的台詞;在這些虛虛實實的人物與故事之間,組成一幅可信度極高、卻也賞心悅目的台灣縮影。尤其對於稍微了解每個景點以及背後故事的我們台灣人來說,《練習曲》就像是一部國民電影一般,我想,對於這些參加演出的台灣演員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單車少年阿明首先邂逅了一個髮梢飛揚的廣告美少女,假髮不自然的捲曲,是因為導演想拍出「太平洋的風」的感覺,藉著這個風,讓魔術師的鴿子重新學會飛翔──這好像是第一個練習,撿拾起原本就會、卻已經遺忘的。

接著,阿明遇見一位離家的少年,和阿明的聽障對比,少年卻寧可只聽自己所選擇的,不論是音樂、或是話語;明明有家卻歸不得,到底是因為什麼呢?少年與母親在那並不完滿卻也還在的親情裡,彼此抗鬥著,他們是聽得到的,但卻吝於說出自己的心。因為他,阿明得以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之後,阿明又遇見了來自立陶宛的模特兒,兩人的路線圖,剛好繞成了一個「心」。一樣乘著太平洋的風翩翩起舞的中亞少女,長長的腳彷彿繞成麻花般地跳動著,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提醒,或許我們不見得會想到,那座中央山脈的莊嚴與美麗,是我們本來就擁有的。

單車的路途中有重達千斤的砂石車同行、也有三跪九叩慢速前進的信徒,這些都是台灣公路隨處可見的景象(製片人充當臨演更是台灣電影隨處可見的景象,請各位注意看那條危顫顫的跪拜隊伍裡有……)。台灣社會裡往往同時存在著這兩種速度,分別向著他們各自所信仰的──不論是宗教或是金錢──而奮力前進著;但這種高反差的對比,又何嘗不是台灣的可愛之處呢?我們總還是有信仰、有期望的,雖然大環境並不見得能順著我們的意,但不論是信仰宗教或金錢,台灣人都夠虔誠,一心一意地朝著目標行去。

不論是莎韻之鐘、或是海生館的鬼故事,尚稱年輕的台灣國族,卻已經同時存有「新」與「舊」的兩種力量,也終於有自己的故事可以訴說;而參加零工抗議團的婦女、和回憶著八斗子戀曲的父親,一如每個台灣人一般,展現出溫厚、幽默又憨直的暖光。

捨不得學生的退休老師,聽出了明相的〈練習曲〉真正的音色,因為這就像是學習的過程,要彈要練,然後確認自己的聽力是依然存在的,可以聽見蟲鳴、鳥叫、或是離校舍不遠的沙灘,那拍岸的海潮聲。

回到彰化白沙屯,阿明阿公的家鄉熱烈舉行著媽祖遶境,陣仗雖不若鎮瀾宮的華麗盛大,長長的人龍卻說明了信仰的力量。牆上掛了20年的標語,阿明卻是第一次問起:
「是非到此止,佛號請帶去」

當中蘊含了一個阿明小時候的故事,關於長輩是如何用盡一生的氣力,也希望盡力呵護小孩的故事。隔天,阿公孱弱的身影,出現在「鑽轎腳」的行列裡,顫巍巍地、卻無比莊嚴認真地,以標準姿勢行禮如儀;於是在一片人聲鼎沸的隊伍裡,阿明卻流下淚來。

或許他沒有了聽力,但他卻擁有來自家人的無比關愛,就像是媽祖的無邊神恩,籠罩庇佑著台灣一樣,阿明也就是這樣地被保佑著,一路長成現在這個大男孩。在那個場景中,直上天聽的是愛與信仰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將人聚集在一起,緊緊相依;就像花蓮和宜蘭,也是用「心」連結起來的。

因為車壞了,阿明遇到一位單車騎士(其正體為大辣出版的黃健和總編輯),他們相遇的雲林海岸,是消退最快的海岸線之一。這塊土地上有許多人、事、物,往往在我們還不明瞭之中,就這樣不見了,就像隨著阿明的旅途中,我們所看到的台灣一樣,是如此可愛、純樸真實的,但是這樣的台灣,是不是也在消逝中呢?平常我們隔著螢光幕所看到的那個光怪陸離的台灣,會不會就這樣取代了我們對真實台灣的認知?


水田裡如鏡的波光,映照著遠方工廠冒著蒸汽的大煙囪;砂石車搬有運無的,或許就是雲林那條日益消退的海岸線;消波塊取代了日出和日落,成為東北角海岸的景緻;佔據著平原的魚塭上,偶爾還會見到像岳納珊那樣練習著飛行的水鳥……當環島遶行的路線即將串成一個圈,所有台灣島上的一切,也都被圈在一起了。就像是單車騎士說的,騎單車總可以看到最壞的、和最好的,它們之間的關係是如此地矛盾、又是如此地緊密,這些我們現下所擁有的、以及正在過去消逝的、還有未來即將新生的人事物,都因為這個台灣島,在同一個時空裡一起存在了。

回到高雄,是起點,也是終點。就像影片的起迄,都在台東太麻里。半世紀前跨海來台灣生活的老兵,在第二故鄉編織著自己的童年與家庭,他說他也沒特別想法,只是想著想著,就用木頭刻出了日夜思念的爹娘,那是他的人生起點、創作起點,卻也是他最後所達到的終點。

「旅行」,是一種追尋的過程,旅人出發尋找並相信:我們所追尋的東西,就在終點等著我們;然而「遶行」,卻讓起點也成了終點,於是我們所追尋的,其實也就是一直在起點守候的、我們本來就擁有的東西,至此,旅人已成了居民。居民為了確認自己所擁有的,於是展開一圈又一圈、一次又一次的遶行,不管是媽祖遶境、或是單車環島,用自己的眼睛與靈魂,去確認這一切──
自己所信仰的、這塊土地上的風土人情、夕陽與日出、朋友與家人……一切最壞的、和最好的,也是我們唯一擁有的,就像全世界只有一個的母親。

就像,太平洋的風。

在路邊對著阿明打招呼的那位大叔唱起歌兒來,他唱著這一切是來自太平洋的風,是最早世界的感覺、也是最早感覺的世界。

這樣的一部電影,如果說不是一首獻給這片土地的情詩,那又會是什麼?



《練習曲》不僅練習了那首吉他曲,也練習了台灣的故事、風光、傷疤與人情溫暖,更練習了台灣電影,那種自然流暢卻又挾帶著豐沛情感的敘事能力,與清爽幽默而帶著美感的畫面。看完電影,心情是飽滿豐盛的,眼界是開闊自由的,原來我們還擁有這麼多、原來我們卻還不知道。

這是一部關於遶行的電影,在我們所同時擁有的新與舊、好與壞之間,我們不斷遶行;這是一部屬於居民的電影,獻給台灣人、也唯有台灣人能懂的國民電影。就一般人來看,容或只是一部風光明媚的觀光宣導片,但是做為一個台灣的居民,卻可以讀出太多太多、也感受到更多更多,而這一切,都來自於我們所擁有的,那個唯一的終點與起點。
pip 2007-11-29 08:58:44


「誰殺了陳果仁嗎?」
那位導演 後來還拍了一部關於女性的紀錄片(短片)
春暉有播過 可我不怎麼喜歡

近年的台灣 連 好的影視評論 都沒啥太多人看
不用說 論理了

但以紀錄片的話 我倒很喜歡
那被r稱之為 簡直狡猾的 《九命人》

尤其是 開頭的那通電話 真的很精彩很有一針見血的代表性....

aho 2007-11-16 11:53:00

奧斯卡外語片既然都不讓李安參加了,
我看應該也不會讓紀錄片參加,
應該要直接報名紀錄片類,
但是紀錄片可以直接報紀錄片的國際影展
(其實台灣的紀錄片雙年展算世界上規模很大的紀錄片影展)

台灣是個畸形,用紀錄片發展國片,
很多導演拍紀錄片籌錢,完成拍劇情片的夢想,
實在很可憐。
(當然有一些走入偏鋒的,根本把紀錄片拍成像劇情片那麼甜膩)
如果是外語的紀錄片,獲獎機率應該很小吧。
我記得很久以前,有一部華裔美人遇害的紀錄片,
有入圍奧斯卡紀錄片,

順帶一提,我不是很喜歡近年來台灣紀錄片的走向,
好像愈來愈多《翻滾吧男孩》那種溫情路線的,
連《無米樂》也被政府操作成良善農民的樣板戲,
我自己比較喜歡的是像《奇蹟背後》那種,
兼具說理和抒情的紀錄片,
正反並陳也不流於鄉愿,
好像是電影版的報導文學一樣。
近年來的台灣,已經失去了論理的能力了......

(這也是我看了《不能面對的真相》之後的另一個感想,它實在拍得太[好看]了,明明一堆科學名詞,卻好容易吸收喔~)

pip 2007-11-15 10:15:16

派 最遙遠的距離 會不會比較適當
比較有普同性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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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 台灣都很少電影作品ㄝ ....

問一下:
紀錄片不可以參展嗎
奧斯卡不是也有紀錄片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