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變了。

　　我們的貓主席不再是從前那條青壯的漢子，有優美的體形、強健的三頭肌、或經常露出慧黠的眼神。現在的牠保有中廣的體態，經常陷入呆滯的表情，終日汲汲營營找尋接引夢境的船舶。在陽光迤邐的午后，隻身晾在陽台上的主席一派老成模樣，像極了胡同裡擎扇搧風納涼的老北京，露出精光的上半身，瞇眼聞著夏天的味道。中秋過後的陽台還是滿溢張狂的夏味，逼著主席雙眸划出兩頁黑黝的扁舟，停格在黃澄圓亮的池塘上。也正是因為老成，主席行走的步調遲緩而穩重。從上方角度俯看，一條幾無腰身可言的臘腸狗在白色地板上蠕動，慢條絲理的跥步，儼若踩在雲端般的飄忽。

　　據徐妹妹回報，主席現在唯一剩下的瘋狂，限縮在暗夜與白晝的青冥交界。在睡醒後神智尚未完全恢復時的那幾分鐘時間，過往年輕的機靈巧然上身，手腳身軀多麼輕盈！淘氣的心思像畏光的德古拉，在東方魚肚發白之際瞬間隱逝。

　　而徐妹妹的桌台，成為主席鍾情的避暑勝地。牠喜愛依傍著長薄靈透的窗簾，取得貓窩般的憑障感。趴在無人干擾的偌大長桌，主席的眼底容得下十二樓窗外的高空景緻、白日變幻的陽光、流動的風影……一切的靜謐，只為主席推開睡夢之門。當外頭日光漸強，簾上就能浮現主席安逸的剪影。偶爾，當主席不想見客，或覺得被人欺負，或心理偶爾撩上一陣入世的卑憐，牠會噘起小嘴，躲到桌底下置物櫃後方，只露出兩只耳朵，或右小半邊的嘴臉和白鬚。這裡是牠自我懲罰或懲罰他人的好處所。

　　現在要擁抱主席可真是容易得多。淺薄的說，與過往相較，牠更像條家貓似的，容易抱在懷裡而不恣意碎動。只可惜這裡所謂的「容易」，充其量也只比以往多個數秒時間。但是，倘若認為這是主席學習家貓身段斐然有成，那可是誤置了分析層次，淪於表象上的詮釋。究其實質，隨著年紀孳生，主席的耐性與日增長，對於「擁抱」作為動物與人之間的社交活動，牠已有充分學習，並且做好了新的調適，所以今日成績有目共睹，頗具「家貓」架勢。

　　這條「家貓」現已和我保持時空造就的隔閡。某日晚間十點多，家人已陸續就寢，與早睡形同陌路的我還趴在和室彈簧床上，閱讀倪匡的科幻小說。一個小時後，白色的身影無聲息地飄來，主席在房門口頓然佇立，與我四目相交了半响，而後不發一語地逕自走開。好個無情的東西！好歹我也幹過一年多的陪伺專員，可是牠現在只認徐妹妹，認不得我。每當我想跟牠玩遊戲，牠就跑回妹妹的房間「求援」，瞧牠那副受盡千萬委曲的表情，像極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奴才，一受驚嚇就速速跑回主子身邊，挺窩囊的吔。

　　整體而言，雖然主席的各式姿勢愈來愈像高齡七十的Luciano Pavarotti，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托徐妹妹之福，主席也躋身成為養生族的一員。除了平常啃啃貓草，也跟著妹妹開始「吃優格」。由於徐妹妹長期以來為了打理身材，飲食習慣異於常人（就像吃飯時會備妥熱水一碗，任何有油漬嫌疑的菜肴都得先行浸泡去油）。最近，她從特殊管道取得配方獨特的昂貴優格，聲稱有特殊瘦身功效。每當她窩在客廳沙發上享用時，趴在一旁的主席會專注地盯著妹妹手上的食品，鼻頭有些感動似的顫動。徐妹妹把撕下的錫泊紙賞給牠，主席稀哩呼嚕地舔個沒完，這種場景本應視為個案。但是，主席在某日表現的奇特行徑，具體而微地讓人確定主席確實鍾愛優格──某天，妹妹因為研究某種自製營養料理，在客廳和廚房之間忙進忙出，冰箱門也跟著不斷開開關關。原本閒著沒事的主席突然間很有精神地追著妹妹跟進跟出。每當冰箱門一打開，主席便正經八百地端坐一旁，規律地張著小嘴心不在焉胡謅著「喵喵」聲。妹妹一開冰箱，就有喵聲傳來；妹妹一旦走動，主席如影隨行。對於這般怪異而有趣的行逕，全家人都覺得納悶，也都覺得好笑。大約這麼的來來回回跟了七、八回之後，優格現身，主席為之瘋狂，喵叫頻率、聲音和音波屆臨最高值，真是叫貓感動的時刻！就在這個時刻，確定主席和優格之間的關係達到顯著。

　　下回林志玲若要再拍優格廣告，我會免費出借費貓咪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