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個多鐘頭的航程，飛機抵達昆明上空，欣喜的是亮晃的晴空，還有窗外望去，只曾在書上看過的高原地形與錯落於上的壩子。我一直很感謝高四那年補習班的地理老師，他用地球科學的角度解釋課文裡各地的氣候與地形成因，跟以往遇到的老師教法很不一樣，雖說我到頭來仍背不了黃河到底流經哪些省份，但經過這樣教學方式的我，很快的就能對一個陌生環境的所以然，給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解釋。

　有別於澳門的陰雨，出了昆明機場是比美南台灣強烈的陽光以及乾燥到不行的空氣，當地導遊小冰領著我們一行人擠上了輛小巴，當全部團員安坐定位後，只見小冰與司機師傅仍望著團員們帶來龐大到塞不上車的隨行行李發愣苦笑，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們，這時節連台灣天氣都還偏涼，連Alice這老鳥級的領隊行李體積都比她自個兒來得大，更何況是我們這堆聽話的菜鳥？想到要上海拔三千多的玉龍雪山，沒把棉襖搬過來算是客氣的了。

　昆明不愧是雲南的省會都市，林立的現代化建築，讓人搞不清楚誰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街上多的是在台灣看得到的商標招牌，但奇特的是街上機車比汽車少，多是機車造型的電動車或腳踏車，聽小冰說，為了維護這都市的空氣品質，規定只有牌照是O或1開頭的機車才能駛進市區，諷刺的是街上滿是老舊俗稱打滴的計程車，這些老車的廢氣怕也少不到那去，不過能少些機車總是有效果的，這令我相當佩服集權體制的效率與制度化，同樣的法令實施在台灣，怕是又要產生出一個史上壽命最短的交通部長。馮馮在「空虛的雲」一書中寫到慈禧面對國內一片君主立憲聲浪時的感嘆：中國人真的適合民主體制嗎？我認為這段描寫得真是一針見血，面對奴性既久的中國人及台灣人，革命的成功，竟像是久饑的杜甫一樣，沒被苦哈哈的饑饉打垮，卻莫名其妙地死在突來的美食之前。

　一路上其實心情相當的悶，原因是我的相機在出發前就『聽話』乖乖地鎖進了擠在車底的行李箱中，拍照只得靠我的手機，這手機的拍照功能算是拔尖兒了，但對於CMOS相機的快門速度及數位變焦的畫質，我還是抱持著寧缺勿拍的態度，坐在車裡面對沿途的街景，雖說都會景色大同小異，但我就是喜歡拍它的小異之處，一樣的石頭房，這兒的落差大得讓人目不暇給，看著路邊蹲著的人們，我想到高中一票蹲在西門町路旁，捉狹地跟過往車輛招手的死黨。拍照這玩意兒有趣的地方就在小小的一塊觀景窗，時空在此定格記錄，卻也在此重疊交錯。

　我們先到了滇池旁的大觀公園，這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老婆口中到哪都要錢的內地觀光通則，小冰領著我們觀看公園裡的鎮園之寶：大觀樓前的天下第一長聯，全聯百八十個字，端的是壯思飛揚縱橫古今，對仗工整文藻斐然，茲將全文摘錄於下：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幡，喜茫茫空闊無邊。
　看：東驤神駿，西募靈儀，北走婉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土，何妨選勝登臨。
　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藏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
　莫孤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淩虛，嘆滾滾英雄誰在？
　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五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
　盡珠簾畫棟，卷木及暮雨朝雲；便斷竭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
　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作者孫髯是一介寒士，這位先生有著『萬樹梅花一布衣』的高雅，相對也有中國典型文人龜毛的臭脾氣，據說他從小就才高八斗，只因赴考時見到官員防弊要求為考生搜身，便認為主考將文人視為賊宵，便打定主意從此不參加科考，我雖深深折服於孫老的才學，卻也不敢茍同於他年輕氣盛時的想法，想想那位主考官也滿倒霉的，或許他抓到了一大票作弊的不肖考生，維護了考場的公平正義，卻無妄栽在一個腦筋轉不過來偏又老來成名的死囝仔手上，落得後人的鄙視。

　我也隨著許多人拍照抄寫(我的相機仍安靜地躺在車底行李箱中)，抄沒幾個字就沒趣了，反正回家後查查網路絕對找得到，不若利用有限的時間好好逛逛這局部的滇池風光，不過說穿了，大觀公園除了年紀與長聯，還真的跟蓮池潭沒啥兩樣，裝上些七彩絢麗亂閃一通的光雕就更像了，當小冰忙著解說長聯及園景時，原本只有團員的人群中擠進了幾個陌生的臉孔，拿著紙筆用功地抄下小冰的解說內容，我可以確定這些人並非遊客，因為我們這群遊客多半有點年紀了，後來才曉得他們是即將考照的準導遊，先前聽朋友提到內地學生的用功程度以及工作的拼勁，我不由佩服這些年輕人的認真，甭說是我們台灣的學生對於生活的環境說不出個介紹，就算是國內景點的導遊，要能像小冰一般將大觀樓的來龍去脈如說書般娓娓道來的，恐怕也寥寥無幾。我們一直在思考以綠色的觀光產業代替傳統的工業，也為是否開放內地人來台觀光吵得不可開支，問題是，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又有多少身負台灣形象的本地導遊能完整列舉台灣的原住民族名？

　我跟老婆信步走回大門集合處，門裡門外是截然不同的光景，門裡是制約的靜謐，而門外則滿是市井的嘈雜，傍晚時分，街上許多吃食的餐館圍坐著穿著西裝地卻戴著鴨舌帽的當地人，或是埋頭狂嗑，或是高談闊論，我跟老婆好奇地跑到一攤穿著相當漂亮的民族服飾的女子攤前，瞧她熟練地舀上堆見都沒見過的佐料，沒多久就湊出一碗滿滿的白族涼粉，看得我們大呼新鮮，幸好我們身上還沒人民幣，否則白目的我通常會買上一碗試試。事後與Alice及小冰談起這小吃，立即換來她們否定的回應，除了衛生堪虞外，辛辣的口味也往往會令來自台灣的旅客胃腸無法招架，但小冰不否認這確是當地相當平常的小吃，礙於跟團的倫理，我仍是乖乖地打消嘗試的念頭，反正身上也沒人民幣，拿張百元美鈔買碗二元人民幣的涼粉，這未免也缺德了點。

　晚餐安排在酒林飯店吃藥膳料理，雲南多的是奇花異卉殊果珍藥，一道道的藥膳擺滿一桌，口味倒也奇特，但或許是仍有些因航程所致的疲憊，十來個團員竟解決不掉一桌的菜，著實大損台灣客豪邁的形象。但高原上的昆明，來自印度洋及南海的水氣難以到達，空氣真的相當乾燥，微涼的天氣加上氣壓的變化，肚子餓得也快，也就是說，我們隨時都可能是『饑渴』的狀態，相較於接下來的行程，這餐大家顯得有點初來乍到的客氣。

　晚上旅行社安排了腳底按摩的服務，因下榻的綠洲飯店高等套房分散在不同的樓層，相對也增加行李到房的時間，當按摩師敲門時，我們的行李尚在飯店的電梯裡上上下下，幸好老婆有先見之明，我們在進房前先在飯店大廳換了人民幣，要不這下可就糗大了；一個鐘頭的足療，一男一女二位年輕的按摩師，手法相當不錯，勁道也適中，在聊天中我們天寬地闊地聊，聊周杰倫，也聊他們的孫楠；問起他們對台灣的印象，他們也能談談對阿里山及日月潭的認識，再問其中一位男孩如果能去台灣，最想到哪走走，他的回答讓我驚訝，他想去嘉南平原瞧瞧台灣的農業，因為他的老家是務農的，好個上進的青年呵！女孩的手機不斷有電話進來，看來生意不錯，聽他們說旺季一來，工作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所謂『服務引導銷售』，說白了就是免費的好康通常帶著後續的促銷，他們一直慫恿我們再買個全身按摩的鐘點，雖說欣賞他們的專業與上進，我們寧可多給點小費早點梳洗休息，準備趕搭隔天清早往大理的班機，更何況我得趁早到外頭買點乳液，這兒的空氣實在乾燥到不行。

　我到樓下問了服務人員哪兒能買到些用來防止皮膚乾燥的保養品，或許二岸的說法不同，他們給不出個答案，只指著街頭彼端的一家掛著雲烟招牌的小店要我去問問看，我瞥見對街有家藥局，他說那邊不會賣這玩意兒，結果，賣煙的小店當然只有賣煙，乳液是在藥局買到的，但我仍是在藥局跟店員形容了半天，才讓這廿出頭的小女生拿出了包名為蛇油膏的東西，人民幣一元，我一直以為她可能又誤會了我的意思，台灣的蛇油通常是用來治惡瘡剉傷的，但她一直強調這不是藥用品，我半信半疑地買了幾包回飯店，才發現這玩意兒真的是我要的乳液，名字取得雖然有點恐怖，但味道及滋潤度可一點不差。

　入夜的昆明街上不算太冷清，飯店旁有家PUB，隱約能聽到裡頭歌手嘶吼般的歌唱，入夜的霓虹、燈光映照的梧桐、門口微醺的洋人、攬在他們臂彎裡穿著時髦的華人小姐，跟馬路上騎著鐵馬緩緩而過的歸人構成了一幅奇特的畫面。

　晚安昆明，Nice to mee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