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親並非真的不見了，我知道他在哪裡，他因為躲債的關係，躲在一
個朋友家，那位朋友開了座小小的廟壇，父親躲在他那裡的鐵皮屋裡。那
間鐵皮屋離我們家並不算太遠，騎機車只要二十分鐘。債主上門的時候，
我和媽都含糊帶過，家門也被人噴漆，店面被人灑狗血，而我爸依舊躲藏
起來，避不見面。


我曾經對一個氣急敗壞的債主說：「算了，你不要再來吵了，這些錢，
我用家教錢慢慢還給你吧！」那一刻我內心的悲傷真是太過於巨大了。我
寧願父親真的就是死去了，我便可以喪失一個恨他的動力。媽會去找他，
而我從來沒有去過。直到我外宿、直到他住院。


到了小珍的住處時，我趕緊把這些回憶包裹好，不想讓任何人從我的
表情上看出任何倪端。但那細微的淚\痕仍讓小珍看了出來。她說：


「我還沒說完呢！這麼晚了，你要不要乾脆上來和我聊天，我們聊天
聊到天亮，就跟在社團趕稿時一樣。」


「快畢業了，畢業之後，我想先回台南再做打算。到時不知道還會不
會有機會聯絡。」

她說。


這是我第二次進到小珍的房間，她的房間乾淨整潔簡單樸素，小茶几
上放了個像框，不過放的不是人物照，是一朵盛開的向日葵的相片。我問
她，妳為什麼不直接買花就好了呢？她回答我說：


「因為我害怕。」

「害怕凋謝。」

我們坐在地板上，她有鋪一張地毯，雖然不過五六坪大，卻顯的不擁
擠。我們聊起剛認識不久的事情，關於阿德、關於我、關於小珍、和社團
的一票朋友。


那時的小珍看起來好精明，充滿了幹勁，很浪漫，很快的想出了許\多
點子，讓社團變的很有活力。當時我便想到了阿德，所以才會找阿德入社。
我覺得浪漫的人若失去了夥伴，曲高和寡的孤獨會摧毀她的信心。當然我
也聽到小珍說了許\多的不中聽的事情，比如說別人的惡意中傷等等的。社
團裡一但有了小團體，就再也不叫社團，而是一盤散沙了。當時我們跑去
好多地方呢！不過，我的角色應該只比跟屁蟲好一點，不會拖累大家就是
了。

「你錯啦！」小珍把我的話打斷。


「有一回，我們不是為了辦一個影展，選片的事情爭論不休嗎？開會
時你坐在一邊，冷冷的看著大家。不，你不冷，你只是把事情藏在心裡而
已。那時扯到後來根本就是對人不對事，失去了焦點，後來不歡而散，社
辦裡只剩下了你跟我。你把大家桌上的文件整理疊起來，我把喝剩下的空
杯子丟進垃圾桶。然後你把一大包垃圾拿出去丟，我看見你的筆記本上，
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你的意見，以及大家剛剛爭論的東西。我還知道你倒完
垃圾後打手機給她們兩個女生，然後馬上歸納出了共同的結論，安慰了她
們兩個人，讓會議有了結果。那時我就想，你是真的有心人。」


「還有另外一回，我們到墾丁去玩，那時剛認識不久，大家都覺得你
有點冷酷。當時有幾位不是社團的女生同行。不巧，那次刮起了颱風，颳
的好凶啊！基本上我們的墾丁行是完蛋了。」


「那一天晚上，風雨交加，有個女孩子惡作劇，假裝失蹤，捉弄大家，
其實大家都不大相信她真的會迷路回不來，可是你好擔心！你被耍了還不
知道，你的表情真的好擔心，我們還來不及把你拉住你就跑出去找她，找
了四個多小時，找到凌晨三點，你才打電話回飯店，問我們人有沒有回來，
我們才趕緊告訴你真相，否則就換成你要失蹤了。你全身都淋溼透了。你
真笨......」


「我還知道你不為人知的八卦呢！是阿德偷告訴我的，他說你曾經交
過女朋友，真是看不出來。他說，後來你們分手了，她對你爽約，和朋友
跑到烏來去玩，阿德說，你想也不想，跳上了往烏來的公車，在烏來熙熙
攘攘的遊客群裡，像神經病似的，希望能夠看見她的身影，想要請求她不
要和你分手。而當然你沒有看到她，你搭上最後一班車回台北，喝了一整
晚的酒，把自己弄的跟鬼一樣可怕。」


「小珍，妳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小珍沒有理會我的嚴厲口吻，像是賭氣似的自顧自的講下去。

「現在，我其實也還好，可是為什麼你這麼擔心我呢？我已經跟你說
啦！我不在的那幾天，就只是因為和阿德吵架分手，我一時衝動跑的很遠
的地方去再回來而已啊！」


「妳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而我幾乎已經轉為憤怒，大聲的對小珍吼著。

小珍把頭低了下來，我們之間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小珍又開始用
很細微的聲音開始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