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的臂彎空了，睜開雙眼，靜靜窺視著坐在桌燈前埋首奮筆疾書的她。奚奚落落的雪踏在屋頂上發出細碎的響聲，吵起那些原本僅僅獨走於異端的夢境。闃黑與寒冷包圍，唯一點燃的光源，正在我的面前，映照出溫暖的面貌。

「do do mi so…」左手空彈著琴鍵，右手握筆。唇齒開闔喃喃，口中迸出細碎卻又連貫的音符，清脆宛若顯微鏡下精緻絕倫的冰晶雪花。

喜歡這樣安靜地窺覷那再熟悉不過的輪廓。

小巧鼻樑上架著金屬鏡框，藏不住眼神裡閃爍著思慮的光芒。身板纖細內部卻蓄滿力量，摩擦的紙筆之間激盪才華。披著的被毯底下雪白的頸項，記得如此清晰只因才剛在睡前品嚐過其中的芳香。軟嫩的小手中藏有著指導我總是彈錯的嚴厲，還有足夠包容我所有任性的寬容，以及，可以覆滿我整個掌心的實在的飽滿。

她常常對我說，我沒有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全部的才華由兩個最平凡的字組成就能簡單概括，那就是努力。

然而就是那個拼命的身姿，平凡卻美麗異常。

「什麼都不必教，只要在旁邊看我彈就好。」一開始心裡對於老師，抱持的態度總是輕蔑的。才不想要被固定在那些硬梆梆的規矩和死氣沉沉的旋律，怎麼樣也不想被束縛。琴是我的身體一部分，彈奏完全來自於本能。並非任何人的意志都可以隨意駕馭，與作曲者張牙舞爪地對話才是我的風格。

面對一頭桀傲的野獸，使得無數的老師放棄馴服。唯獨她欣賞我橫衝直撞的姿態，給了我一方能夠寬敞奔馳的原野。她對我說，你專心彈琴，其他的就交給我吧。

所以我連自己的心也完全交給了她。

她說她的靈感是因為我，而我想回應給她的是我的愛情。我想伯牙子期也不過如此，只想為一個知音人彈琴的心思強烈到自指尖不斷流瀉，如果可以，我想將自己的所有全部過渡，甚至要獻上自己的雙手與才華也在所不惜。

那首歌的旋律，其實早就在無數個夜裡偷偷聽過她哼好幾遍。那是個普通甚至近乎於單調的曲子，簡單卻溫暖，像她一樣。誰都可以輕易彈奏，我猜想那應該是她身為鋼琴教師特別為初學者譜的初階樂譜吧，一想到別人可以彈而我卻被禁止，小小的嫉妒心也許早在上次暴躁地練琴時不小心被看出來了吧，還鮮少地被嚴厲責備了一頓。

「......。」剛剛還在振筆疾書的她閉起眼還以為她是在沉思，過了良久，最後竟然就這麼安靜地睡著了。

「真是的，這樣睡會冷的啦。」確定她熟睡之後我悄然起身關掉夜裡的最後一盞燈火，收拾著草稿不經意瞄到一眼，提起一旁的筆將最後一段音符填上，然後，隔著被毯將睡美人輕輕抱起。

隔天醒來她會不會發現呢？我的嘴角因幸福而安心地揚起大大的弧度。等她發現的時候我一定要任性地彈一遍這首的變奏曲，然後執拗地要她也哼一遍才甘心。我要它變成只屬於我們共同的情歌，藏在裡頭像是詩句一樣玩著隱喻的告白。她的雙手她的唇，她的歌聲她的心， 現在都在我的背膀裡，沉甸甸地，而我不想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