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話有一籮筐，說也說不完。

母親說她的四季豆是十八歲的少女，幼綿綿。

母親在老家闢有一方菜田，栽種四時菜蔬，舉凡棚架上的菜瓜、茄子和四季豆，地上長的冬瓜、高麗菜和珠蔥，還有埋藏於泥土裡的番薯……等等。黎明即起，她按時翻土播種，澆水拔草，施以用果皮自製的天然酵素。她說只要輕輕一噴酵素，飛蠅走蟲全跑光光，就能種出最鮮美的蔬菜。

四季豆那鮮嫩的豆莢一掐即斷，清脆聲響，豆莢背腹的縫線處找不到任何粗糙的纖維，是巿面上絕無僅有的細緻。她說大家都說她的四季豆最好吃。

母親又說，今年的天氣異常，太陽太大太熱了，菜瓜的皮像老人，焦黑不好看。

「哇，妳比我會寫文章。」我對母親說。我從母親的話語裡聽到賦比興的表現手法，以及濃濃的至性與真情。

關於求學的年少，泰半的鐘響時光，母親都埋首彎腰於農田，身為長姐不但要幫忙燒飯洗衣，更多時候得背著弟弟一起下田耕種。不下田，能上學的日子，不多。上學帶的飯包裝填的是又黑又乾的番薯簽，只有少許的白米飯安靜的襯托著。隔壁的同學，飯盒裡總有滿滿的配菜，她常常會挾肉給母親，母親說那個同學人真好。茹素數十年的母親，味蕾早已沒有葷食的記憶，而同學所施予的溫暖，卻讓她難以忘懷。

那個年代，多數的人是貧窮的，家境清苦的需要先填飽肚子，才有氣力汲取知識與餵養心靈。母親時常缺課，老師總會問為何沒有來上學，需要下田幫忙的回覆得到一張默許的假單。六年後，母親仍擁有小學的畢業證書，見證了那段零零落落的求學時光。

「你會寫報紙喔！」告訴母親我的文章刊登在福報副刊，母親說讚讚讚，像個大孩子雙手比起大姆指，溢滿喜悅之情。母親續問起投稿的細節，我和母親分享如何投稿，還告訴母親寫報紙是有稿費的。

母親遠遠的看著放在桌上的福報，我彷彿讀到母親眼裡的話，能讀書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本文刊於2022/12/26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