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給媽媽 ◎劉素美
圖/蔡侑玲
媽媽,第一次,我想送花給您。以往總有鄰里長或您參加的社團,早早送來一束或一兩朵康乃馨,所以我們不曾錦上添花,改送些實際點的、更討您歡心的。
直到那天下午,我特地到花店左挑右選,想送一束康乃馨給您,母親節要到了,您卻一直待在醫院裡。
花束包裝好,我搭上計程車前往醫院。不知怎地,一上車,我便失態地淚水直流,淚水浸濕了我的口罩,我感覺有些呼吸困難,司機一定覺得心驚,疫情正蠢蠢欲動。窗外是大好晴天,我心底卻陰鬱悲涼,醫生不是說可以準備出院了嗎?為何又診斷出腫瘤?我可憐的母親,教我怎麼不心如刀割。
一路落涙到醫院,看護阿蒂正為您按摩著。滿頭滿臉的罩子、管線底下,您雙眼緊閉,臉部浮腫,呼吸有些沉濁,每次看著我就心痛。
我把花束擺在您面前,大聲問您:「媽,這是康乃馨,有水嘸?母親節要到了,您要趕緊出院,厝內大家攏咧等您,媽,您目睭稍睜開看我一下……」媽,收到這束花您會開心又驕傲地展示給其他病友看,像以前收到我們的禮物一樣得意,對吧?
請阿蒂找個空瓶把花插上,要她記得換水。我握著媽媽因注射滿是瘀青血斑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觸按著,希望媽媽能感知我的心、我的期盼。媽媽的手是溫熱的,我摸摸她灰白的髮,說著:「媽,謝謝您,生我養我,一直這麼疼我,是我不夠孝順,做得太少,媽,您一定要撐住……」病房窗外,山頭的油桐花稀稀疏疏,一處比一處渺遠,恰似我心茫茫一片。
我害怕到醫院,不忍看您插滿管子,呼吸困難;但我怎能不到醫院,多看您幾眼,幫您按摩,和您講講話,即使您一逕閉緊雙眼,早已不認得我是誰了。
再次摸摸您的臉頰,淚雙行,「媽,加油,保重,我會再來看您。」隔天,母親節前一天凌晨,接到嫂子的電話,急促哽咽:「媽都叫不醒了……」我趕到醫院,媽雙眼依然緊閉,沒了呼吸器,三個月來,我終於再次看清媽媽完整的面容,牙床參差,鼻梁有傷,髮絲更白了,「媽,我來了,女兒來看您了。」
媽的手,再怎麼緊握,都是冷的、冰的了。媽,為什麼昨天您不用力揑我一下、按我一下,讓我知道再也握不到您溫熱的手,好讓我多流連一下,多對您說幾句話?媽,您怎捨得讓我輕易轉身就走?床頭那束康乃馨,驟然失色,濕糊一片。
(本文刊於2021/08/05聯合家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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