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先後養過兩隻狗，牠們都沒有喜歡過我，妻子因此一口認定是我的問題。現在的這隻已有十六歲了，若要化解我和狗兒之間的恩怨，需得搶時間加把勁才是。

我想訓練牠，卻被說成是控制狂

妻子、兩個女兒和狗常膩在一起，這個抱過來、那個親過去，輕聲細語說著肉麻的「狗話」。狗總是搖著尾巴，圍繞在她們跟前，磨著蹭著，瞪著聽著，彷彿全然了解主人的心意。我堂堂一家之主既不抱牠，更不親牠，只用手勢表達我的要求。

母女三人會準備很多罐頭、餅乾、磨牙骨頭等等的狗食物，甚至是非狗的食物。早晨起床看到狗，先給點食物；睡覺前怕漫漫長夜被餓著了，給點食物；出門怕牠吠，給點食物；下班回家搖著尾巴，給點食物；做對事鼓勵牠，給點食物；做錯事懲罰牠，也給點食物；甚至引牠來、揮牠離開，都給點食物。三餐時，她們更會咬塊肉，在嘴裡咀嚼一下，偷偷餵給在餐桌邊繞來繞去的狗兒。對於動物醫生每天只需餵食兩次的囑咐，她們置若罔聞。我深深懷疑，狗搖尾巴是真心地喜歡人們，還是只是喜歡那些食物？

然而，狗的大小便規矩從小沒被教好，家中的家具、牆角、踏墊只好都貼上尿布保護，但仍有尿跡斑斑的漏網地方。隨著狗年紀大了，雙腿無力，家中的地磚也鋪上有紋路的止滑塑膠布，讓牠不會滑倒，方便走動。

我因為想訓練牠，讓家中生活回歸「正常」，卻被女兒錄影、控訴，變成了家中的異類、控制狂、虐待動物人士！經過多次爭執，最終協議：尿布、塑膠布只能貼在廚房與餐廳；若牠要在客廳活動，需有人隨侍在側，能立即處理掉牠無預警的穢物；我的主臥室牠不得進入，而牠在女兒臥室時，我也不得干涉。

這樣雖不滿意但只能接受的遊戲規則，大大減少了家庭的紛爭。我開始嘗試改變自己與狗的相處之道。白天女兒出門上班以後，狗兒悠遊在牠的領土，我們倒也平安無事，相對兩不厭。

牠的脱序，或許是因為我的疏忽

某天，牠靜靜坐著，兩眼瞪著我，我忽然讀懂牠似在說：「我不是你眼中那個沒有被訓練好的狗！我不喜歡焦急地跟在人前人後，若你都能定時定量餵我；我不喜歡亂大小便，若你都能準時牽我去定點方便；我也不喜歡耍賴磨蹭，若你能清楚示意我應該去的地方。」剎那一切都明瞭了，牠的脱序，或許是因我的疏忽而起呢。

我試著從牠的立場來看這個家。白天，要討好嚴肅的爸爸；晚上，要陪伴需要牠的姊姊，辛苦地一「狗」飾兩角。

透過牠，我揣摩著當自己年邁時，一切生活起居都須人打理，我會希望被怎樣的心態對待？多年來，牠已很成功扮演了牠的角色，如今垂垂老矣，行動不能自制，我是否應該對牠多些愛心與體諒，不要太較真？

漸漸地，家中的氣氛改善了，狗兒看著我的次數也多了，從牠眼中透露出的平靜，似乎告訴家人：「老爺改變了。」遲來的領悟，讓我學到慈悲和同理心，是化解我們彼此恩怨的心藥。

（本文刊於2020/09/25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