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紅和解 ◎王蓓蓉
圖/LucKy wei
我對紅色的不滿雖達沸點,但只敢暗自啜泣
爸爸任職的新廠房開工,剪綵活動過後,他撿了一個用過的大紅球回家,交給母親說:「妳看看能做成什麼實用的東西。」
媽媽仔細拆開這個用整匹布做的大紅球,洗淨、燙平,放在我身上比畫比畫,隨手剪裁,就開始在霸王牌縫衣機上踩踏縫製。當完成第一件兒童背心,媽媽非常有成就感,接著就一口氣做了N件上衣和短褲。
很多人喜歡吉利喜氣的紅色,演藝人員得獎時,也常開心地說自己是穿著紅內褲才幸運得獎的,可是小學三年級的我,穿上紅衣後的運氣並沒有變好。想省一張游泳票混進泳池會太惹眼,躲不過驗票關口,只好在瑠公圳裡玩玩水;去看露天電影有人抱怨:「前面穿紅衣服的,頭低一點!」和同伴玩捉迷藏,露出破綻的機率也很高,我常是最快被找著的倒楣鬼。
我不能不穿紅衫,因為除了制服和姊姊的舊衣服,並沒有其他涼快又方便的上衣。跟媽媽力爭的結果,起初她說:「做都做了,把它們穿破吧。」之後又說:「誰教妳長得那麼快,沒有其他衣服更適合在家穿啦!」
換掉紅上衣,還有穿在制服裡充當內褲的紅短褲,我安慰自己反正視覺上是暫時擺脫紅顏色了,但沒想到有一回在保健室例行身體檢查,紅短褲竟成為小朋友訕笑的焦點。
回到家跟媽哭訴,她一再好言相勸:「紅色好看啊,不花錢的布做成不花錢的褲,都穿那麼久了,別管人家怎麼笑吧!」但仍止不住委屈叫鬧,最後媽媽祭出「竹筍炒肉絲」,才讓我安靜下來。我對紅色的不滿雖達沸點,但只敢暗自啜泣,就這樣,紅衣、紅褲陪著我到小學畢業。
有自由選擇權的時候,絕不挑紅色用品
我雖然把對紅色的憤怒隱藏在內心,但過年拿到壓歲錢,會在人後把紅封袋撕成碎片,扔掉;有自由選擇權的時候,絕不挑紅色用品;最討厭吃紅龜糕,甚至拒吃紅椒與大小紅番茄及紅色飲料,看到紅蘋果就覺得它有毒;開始可以添購服裝後,衣櫃裡再也看不到一件紅衣裳,任性地隔絕到不想再跟紅色有任何一丁點瓜葛。
但是,隨著年歲增長,在學校製作壁報,發現不用紅色刊頭就不夠醒目;美術比賽的作品,若不巧妙加點紅色,整體不夠吸睛,也難獲評審青睞。「紅色」高居三原色之首,缺紅色,配不出紫與橙,豈能等閒視之?了解紅的重要性,我逐漸對紅色妥協。
上班後,我穿紅鞋、提紅皮包,讓自己樸素的裝扮不平庸;烹調時,加了紅枸杞的炒絲瓜常獲家人讚美,牛肉麵也因有紅椒更為增色。我理智地接受紅色在生活與工作中的不可或缺。
現在,隨身包裡一定會有口紅,方便為蒼白的臉龐添一抹生氣,見到鏡中的自己瞬間有了笑意,我知道已與紅徹底和解了;回首當年,也能深深理解母親勤儉持家的不易,雖然無法複製她將紅綵球巧變為紅衣、紅褲的創意,卻已傳襲到喜歡踩踏縫紉機、做些生活小東西的惜物家風。
(本文刊於2020/05/12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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