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7 08:47:23閱寫協會

移「琴」別戀 ◎賴翠玲

圖/Dofa

圖/Dofa

六年前與他結緣,以為從此可以長相左右,豈知三個月前,把他擁入懷裡太緊太久,隔日痠痛從左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整條手臂,吃止痛藥、針灸、推拿、熱敷都無效。原想讓他展現更清新亮麗的音色,才剛剛換好新的弓毛與琴弦,這下子也只能忍痛與他暫時分離。

我的小提琴,躺進了深藍色絨布襯裡的琴盒,豎立在牆角。

童年時期的初戀長期占據客廳一角,多年來默默忠實等候的他,此時趁機向我拋來媚眼。那寬廣的胸膛,黑黑亮亮的肌膚,八十八顆皓白與烏漆相間的牙齒,或輕撫、或重敲,豐富華彩的表現能力,可如細雨落在葉面、潺潺流水轉過河灣,更可像狂風吹掃山林、大浪沖擊礁石。想起了鋼琴的美好,決定與他再續前緣。

第一堂課,記憶中的〈小奏鳴曲〉、〈C大調前奏曲〉、〈給愛麗絲〉,還有浪漫的理查‧克萊德曼,一連串的音符在指尖下彈跳出來,卻沒幾小節就卡住、彈錯。拉小提琴時,左手拇指當支撐,只剩四根指頭按弦,因此琴譜上標示的第一指其實是第二指食指,標二就是第三指中指;鋼琴則一是拇指,二是食指,高低音譜上的眾多數字讓我的手與腦突然愣住、打結。按八度音時,久未撐開的掌心不夠大,經常壓到旁鍵,一如小提琴按弦時壓到鄰弦,不乾淨的音色聽來宛如收音機頻道沒轉正時傳出的刺耳聲。

我尷尬一笑,但是老師沒打斷、也不批評。「能彈得這樣,很棒喔!」她最後開了口。明知鼓勵的意味濃厚,卻足以讓我誤認莫札特一度撫摸過我的手。精神大振之餘,主動要求複習練習基本功的《哈農鋼琴教本》,幫助長年沒在琴鍵上操練的雙手暖暖身。

實在不容易,得在高低兩排音譜上細挑密密麻麻的豆芽菜,把遲鈍的指頭放對位置,還得腳踩踏板適時壓放,更要思考每一小節的強弱變化;顧此失彼,顧得了上、顧不了下,搖頭自嘲的表面下是些許的挫折感。可是什麼時候有機會與莫札特、巴哈、貝多芬如此貼身親近?聆聽欣賞他們的音樂是一回事,親手揣摩他們的心思,才能更深體會他們的情感。

小時候覺得母親買架好琴放在家,奔波帶我去上課,練琴都是為了她;如今由衷感恩母親讓我打下基礎,讓我擁有一張進入音樂殿堂的門票,心甘情願反覆練琴,即使無法完美表現旋律,依舊陶醉在手下滑溜出來的曲調中,沉迷在琴音世界的程度,嚴重到曾經忘記把電鍋的肉類主菜端上桌,讓下班後飢腸轆轆的兒子只吃到青菜豆腐!

小提琴與鋼琴,前者音色如金勾,挑起靈魂輕柔地抖一抖,又似一束銀色光芒直射夜晚的心海;後者像寒冬裡溫潤的雙手撫平冰冷的思緒,也像仲夏時蓊鬱森林撲身而來的清新涼風。與小提琴談情說愛,為他癡狂到忘記休息而受傷,提醒了我與鋼琴的重燃愛火,可別再度烈焰灼身了。

(本文刊於2020/05/07聯合報家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