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公公因跌跤住院，外子請了看護照顧，婆婆仍不放心，白天都去探視陪伴。轉眼就是春節了，雖然沒有心情過年，但我還是得準備一些年菜。

家裡除夕必備的菜餚，有十香菜、甜點八寶飯等等。我平時上班，都是由婆婆主中饋，周末再由我簡單料理，或全家外食享受悠閒的假日時光；單憑我偶爾插花下廚這點本事，要獨力準備滿桌年菜，儼然是一樁「不可能的任務」。

靜心細想往昔幫婆婆準備年菜的過程：公公最愛吃婆婆做的十香菜，我要照著婆婆的材料及調味，不能更動；滷味先燒妥冷藏，除夕當晚再取出切好擺盤；八寶飯是由婆婆自己蒸糯米、炒豆沙一步步完成；蛋餃也是她自己慢發細做……回想一整個流程，不禁頭皮發麻，只能舉白旗投降，改買現成的便是。

主意既定，除夕前一周，我特別跟公司請了兩天休假，好上市場採買，讀高中的兒子已放寒假，正好讓他幫忙拉菜籃車。我手裡攥著寫滿各種食材的便條紙，照單一一選購，相熟的攤商得知婆婆未能出現的原因，紛表關心並說：「妳公公會好起來的。兒子長這麼大了，能幫忙了，真好命喔！」

依循多年當二廚的經驗，除夕早餐後，我把外子及兒子請來幫忙。最費事的是滿滿一大鍋十香菜，十樣素菜都要分別切絲、炒熟再拌勻，以往都是由婆媳倆分工合作，現在得由我獨自細切、拌炒，頓覺耗時又耗力。一邊將各樣食材盡量切細，一邊想著我已將整年切絲的「配額」一次用完，新的一年，應該再也不做任何需要切絲的菜吧！

菜香四溢，引得家裡的狗狗也跑進廚房打轉，見兒子邊試吃邊餵狗，我嫌他倆：「廚房已經夠擠了，你叫牠出去好不好？」外子看我咬牙費力切著絲的模樣，沏了一杯熱茶說：「小心別切到手，休息一下吧！」

我捧著茶杯，心裡嘀咕著，自己怎麼一進廚房就變弱了？平時在公司處理外銷訂單業務，再龜毛的客戶、再難搞的廠商，我都能費盡心思、耐住性子，以順利出貨、拿到佣金為前提，在雙方間折衝往返，最後成功達標，怎麼就讓幾斤蔬果、幾把鍋鏟刀叉給打倒了？

母親和婆婆都曾經是職業婦女，也都因為顧及家人的營養與口味，常年親自下廚烹飪，我樂得可以偷懶，通常只幫忙洗菜、洗碗。初次掌廚料理年菜，不但要兼顧菜色、佐料、火候與擺盤，還要讓菜餚色香味形俱全，不禁深切體會到，兩位母親鎮日在廚房操持餐食，若不是出於對家人豐沛的愛，又哪來如此強大的耐性呢！

年菜終於陸續完成，我將一些菜餚切細，讓外子帶去醫院給公公品嘗，再跟兒子一起布置餐桌，等外子接婆婆回家共享年夜飯。婆婆一進門，都還來不及換衣服就先對我說：「老爸說妳做的十香菜很好吃，有我的味道喔！」見她面容疲憊但露出難得的微笑，幾日來拚搏的努力獲得肯定，我理應歡喜，也的確歡喜，歡喜得喉頭發緊，一時無語。

這是公公初次也是最後一次嘗到我做的年菜，他於過年後的暮春離世，我自此開始接手料理年夜飯至今已有二十年，兒子也已娶妻生子。雖然我仍會買些現成的年菜，但還是最愛與家人聚在廚房裡炒十香菜，共享溫馨的年夜飯滋味。

（本文刊於2020/01/17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