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薈穎
伯父年輕時赴日學醫,在當地娶了一位非常美麗的日本太太。他們回國時,帶著已三個月大的堂姐小真。
家人非常禮遇這位遠來的媳婦,又因為她身體虛弱,罹患脊椎結核症,威嚴的祖母便把所有家務事,全交給我那因不孕而受排擠的媽媽。好在伯母生性善良,常對此表示歉意和謝意,妯娌之間相處十分融洽。
一年半之後,媽媽抱養了剛出生的我,相隔數月,伯母生下了堂弟小弘。不幸的是,伯母的病情日趨惡化,過世前再三託孤,請我媽幫忙照顧她可憐的一雙兒女——才兩歲半的小真和四個多月大的小弘。
伯母過世後,伯父到外地行醫,把兩個孩子託付給祖父母和我媽;三年後伯父再婚,但兩姐弟繼續在我家住了七、八年。
小弘調皮搗蛋,時常闖禍。有一次和鄰居小孩去捅蜂窩,被螫得滿頭包也不敢吭聲,跑回家蒙著棉被睡覺,直到家人查覺有異,已經腫得像個豬頭。幸好不是惹到虎頭蜂,大人用氨水塗抹,第二天就消腫了。
在祖父的磚窯場,小弘纏著工人讓他騎牛去踩踏土漿。誰知工人剛把他扶上牛背,牛卻生氣了,用力把小弘甩掉,還差點兒踩到他,把我們都嚇壞了。
堂姐則是一個內向而多愁善感的女孩。伯父很少回鄉探望一雙兒女,小弘根本不在乎,小真卻緊記著父親和她約定的歸期;然而伯父輕諾寡信,常害她望穿秋水,暗自落淚。
媽媽縫紉的手藝很好,我們三個小孩所穿的衣物,幾乎都是她親手縫製或編織的。有一年初冬,小真宣稱:「我爸上回答應我,過年會幫我們買新衣和新鞋,所以嬸嬸您不必為我們準備。」
年節至,堂姐整天守著家門等候郵差,卻又是空等待一場。豐盛的年夜飯上桌後,全家人都就座了,獨獨不見小真,不管誰去勸說,她都不肯出房門,決心以絕食抗議。
祖母氣得大罵伯父和新伯母,愈罵愈上火,最後連我媽也遭殃:「小孩的話也能當真?只為自己的女兒做新衣,姪兒、姪女就沒有?」
大年初一早上,照例全家大小得穿戴整齊,去向外曾祖母拜年。小真堅持不去,我也立刻脫掉新外套,留在家裡陪她。小弘領回壓歲錢,在我們面前炫耀,我雖然羨慕,卻裝腔作勢地嗤之以鼻。那是講義氣,有難同當嘛!
幾個月後,小弘在街道上被三輪車撞傷,滿頭滿臉都是血,眉頭縫了十幾針。祖母嚇壞了,當下覺得自己年事已高,實在無法承擔照顧孫兒的重任,決定把他們送回伯父身邊。
小真讀完三年級、小弘讀完一年級後,就轉學到宜蘭。從此,我們只能在寒暑假相聚。
「雖然繼母冷漠對待我們,但是因為能待在父親身旁,也算幸福了。」這是初中時期小真的來信,可見親子之情確是無可取代。
時光荏苒,轉眼間我們都已白髮蒼蒼。遠嫁美國的小真上個月返國,我倆見面,憶起童年往事,又哭又笑,話匣子一打開,簡直像是全開的水龍頭,完全停不住。人生幾何,就把握這難得的相聚時刻吧,誰知下回見面會是在何日。
(本文刊於2018/10/05人間福報家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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