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我堅持保有隱私和獨立的空間，省吃儉用和先生咬牙買了一間公寓，離婆家有點距離，又不會太遠，維持著相敬如賓的關係。

數月前公公無預警倒下離世，不捨高齡八十的婆婆驟失老伴，孤單獨居，也不忍先生因掛念而兩頭奔波，加上顧及老人家不易適應新環境，商討過後毅然決定搬進婆婆家，開始了三個人加起來快兩百歲的「新同居生活」。

為了不落入「相處容易，生活難」的魔咒，先生出門上班後，我順著婆婆原本的生活習慣，陪她吃早餐配電視。仍耳聰目明的婆婆對時事自有見解，旁邊又有個現成聽眾，興起時不免發表評論一番。台語不輪轉的我搭不上話，便頻頻點頭，看著愈講愈開心的婆婆，不禁感到欣慰。

還很年輕就成為家庭主婦的婆婆平日沒有特別的嗜好，唯一的活動就是踅菜市場。之前為了照料公公的三餐，不論晴雨都會到菜市場採買，如今最依賴她的人已經不在，為了讓婆婆有被需要的感覺，並鼓勵她多出門走動，先生會故意「點菜」，隔天晚餐的飯桌上，婆婆一定不會讓先生失望。已過半百的先生，在婆婆眼裡依然是她惜命命的孩子。古代有彩衣娛親的老萊子，現在我家有個裝可愛的老男人。

午後不外出的日常，經常在婆婆的回憶中流逝。從前那些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二姑婆、六姑婆、三叔公、五舅公等人，也漸漸在我的腦海中鮮明起來。

婆婆常指著翻找出來的舊照片細說：「這是二姑婆，佮我感情尚好。」「六姑婆才大我三歲，阮是鬥陣大漢……」「這是恁老爸的三兄，在二戰時就死了。」「二二八彼陣我真細漢，真驚惶……」在婆婆的娓娓訴說中，我彷彿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時光旅行，窺見屬於婆婆那代人的生活甘苦和成長背景，從前築起的心牆也一點一點崩塌。

想起新婚時，由於語言隔閡、生活習慣和飲食口味的不同，使我視回婆家為畏途，然而隨著年紀的增長，以前無解的問題，現在不敢說全部迎刃而解，至少已不再是難以突破的障礙。感謝生活的砥礪，使我了解身為人妻的不易；感謝歲月的流逝，讓我知曉養兒育女的艱辛。

未來「老老照顧」的路漫長又未卜，但是有些事現在不做，將來難免會有遺憾，這是我和先生決定攜手打造「新三人行」同居生活的原因。

（本文刊於2017/12/31聯合報家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