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的世界 ◎朱玲
閉上眼,試著想像你所描述的世界──在暗黑中轉動頭頸,因面向不同,依稀能感到如幽靈般的微光晃動,四周或嘈雜或幽微的聲響竄入耳中。靜待片刻,各種聲響漸漸清明,腦海呈現聲音所連結出的畫面。但我依舊不敢移動腳步,深怕「未知」傷了自己。
二十年前初見你,那雙無法對焦的眼珠,讓我知道你是位視障錄音師。然而這無損你靈活操作錄音設備的能力,彷彿每個按鍵,皆經過你精密計算輸入腦中。
你說,雖然天生弱視,但小時候尚能看見模糊影像,也能與童伴玩耍跑跳。隨著年紀增長,眼前的世界漸漸被逐年增添的紗幕遮蔽,終至剩下黑暗中舞動的微光。
或許因為看不清,你對音符與節奏特別敏銳。
小時候到姑姑家玩,因不斷撫摸放在書桌上的一把口琴,姑姑見你喜歡,於是將口琴送給了你。沒想到,靠著聽音樂揣摩自學,你竟能吹出令大人驚訝的曲子,敲開了音樂殿堂之門,之後進入文化大學音樂系國樂組就讀,主修二胡、副修鋼琴,畢業後更自學長笛與吉他。你說,音樂是這輩子最忠實的朋友,它讓你的生活有了寄託。因熱愛古典音樂,幾乎每個月要進音樂廳欣賞音樂會,而那拄著白手杖的身影與許多主動上前協助的愛樂者,便成了廳裡熟悉的風景。
每個月我到基金會為視障朋友錄有聲雜誌,偶爾沙啞、吃字、停頓等細微的小差錯,皆逃不過擔任錄音師且追求完美的你的「法耳」。你也說,藉由對方說話聲音,能辨識此人的性格與情緒,靈敏的聽覺猶如耳中裝設了偵測器。
因為習慣,對你而言,「看不見」早已如「看得見」般自在。獨居的你每天自行搭捷運上下班、上超市買菜做菜帶便當。簡單規律、無欲無求的生活,讓你總給人雲淡風清、閒雅豁達的印象,似乎紛亂的世界與你無關。
我曾想問,在微光的世界中,是否感到孤寂?後又想,五色令人目盲,也許一個看不見的世界,反而讓心靈更清明吧。
(本文刊於2017/11/26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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