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三船敏男 ◎Grace
父親長得高大、一表人才,他既是柔道、劍道高手,又擅長游泳、打軟網,當年公司同仁都稱呼他為「台灣的三船敏男」。我小學時,常在下課後去柔道館及劍道館找父親,遠遠看到他跟別人競比,英俊又神勇,深深以有這樣的父親為榮。
他會帶我去淡水河畔,觀看璀璨的夜空,等待流星畫過天際;公司放映電影時,父女倆一起觀賞《六壯士》、《出水芙蓉》、《愛染桂》……看名片《山》的那天晚上好冷,只有三度,回家的路上,父親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拉著我。時光一晃,五十多年了,暖暖的回憶猶存。
父親七十四歲那年不慎摔倒,傷口一直癒合不了,動了褥瘡手術。率性的他雖依賴看護照料,但因行動不如往常,心中有氣,常為小事推打看護;住院八個月後,父親仍然無法自主行動。為免家中僅留父親與看護兩人茲生事端,即使知道他百般不願意,奔忙於家庭與工作兩頭燒的我,還是無奈地將父親送往安養院。
某次,我要到南部參加一項重要會議,臨行前先去探望被安養院送到醫院住院的父親。進入病房時,我為了趕時間,僅只例行性地詢問父親身體可好,就急著想離開。父親靜靜看著急切趕路的我,我說「再見」,他也沒回應,空洞的眼神沒有任何期待。
五年後的夏日,父親七十九歲,因泌尿系統感染引發敗血症過世。當殯葬人員將父親的骨灰撿於甕內時,我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潰堤,身為女兒,在心底滿載著對親情的依戀,如今面對父親已然離開的事實,是萬般不捨啊!
回想以前父親常來家中探望我們,回家時外子想開車送他,他總會客氣的說外子忙,莫要耽誤他工作,而堅持搭公車回去。送父親去搭車的路上,我們會聊些生活瑣事。父親已年邁,我也成年,小時候他像棵大樹,如今卻是風燭殘年,他心裡一定有著時不我與的感觸,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就盡聊些孩子事,因為女兒們常去探望阿公,彼此感情好,談論她們成為我們父女倆最幸福的交集。
告別式結束後,我獨自到父親以前上班的場所,向參與告別式的長官與同仁們道謝。從他們的口中得知父親常在公司裡驕傲地談論外子與我的近況,還說我很孝順,幸好有我等等。我強忍隨時都可能奪眶而出的淚水,慚愧自已並沒有如父親說的這麼好,也悔恨自已在他生前沒能盡力照料他。
相簿裡父親淺笑、回頭一瞥的照片,再次喚醒過往:初一新生註冊那天,矮小的我穿著不合身又蓋住小腿肚的黑長裙,奮力、快步的想追趕父親的快腳,我一面央求父親走慢點,一面快步追趕,父親轉身微笑看我。我省下父親給我飢餓時食用冬粉的錢,任性的選在大家拚命苦讀的聯考前夕拿去看漫畫,來放鬆自己,父親仍是微笑;放榜時,他獨自騎著單車到校看紅榜,我迎回的依然是微笑的父親。
每當在路上看到子女攙扶老父的溫馨情景,總會激出我滿眶的淚。「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椎心憾事,常繞我心,久久不散。
(本文刊於2017/07/06人間福報「愛閱人間」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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