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遊北海岸，途經石門鄉，遠遠看到台電核一廠，不禁想起那位深具美德的女孩－－淑芬。

三十年前，每逢春光爛漫的四月，校園裡就會出現許多二十出頭、青春飛揚的俊男美女，他們是大學應屆畢業生，將在我任職的學校試教四周。我任教的兩個班級也派來兩位實習教師，男女各一。女孩就是淑芬，她來自台南鄉間，敦厚樸實，和我頗為「麻吉」；因我家就在學校附近，所以試教完畢後，淑芬仍常來我家走動。

淑芬告訴我，她有八個姊妹，她是長女，大妹已在台北念大學，二妹也要北上補習準備重考，因家境欠佳，兩位妹妹的學費及生活將由她全盤負擔，所以她會留在台北任教。

問起她分發到哪裡？她說她的成績很好，原分發在台北市，但有位家在台北、和她很要好的同學，卻分發到台北縣，這位同學遊說她，反正她家在南部，必須租房子住，到哪兒教書都一樣，不如兩人調換學校。她想，成人之美也是好事，便答應了，所以未來的工作地方在石門鄉。

我立刻拿出地圖翻查，不禁大叫：「傻瓜！為什麼不早點和我商量？妳知道石門鄉在哪裡嗎? 那可是在台灣最北端海邊鄰近核一廠的偏鄉啊，妳所謂的好朋友也太狠了吧！」但調換已成定局無法挽回，她只好硬著頭皮報到赴任。

為了節省開支及照顧方便，她將就兩個妹妹在北市租屋，開始了長途通勤的日子。三十年前的交通沒有現今便捷，她得清晨五點摸黑出門，從和平東路三段騎腳踏車飛奔到火車站，搭六點的火車到基隆，再換客運到石門，方能趕上七點半的早自習，若稍有差遲，就得搭計程車，那可觀的車資實非她當時的經濟能力所能負擔。春夏還好，最怕濕冷的冬天，又風又雨又寒，她獨自騎腳踏車在黑暗淒清的街頭趕路，那份辛苦絕對是筆墨難以形容的啊。

龐大的經濟壓力及每日長途通勤的疲憊，加上父母親完全不聞不問，再堅韌的人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所以我經常在夜晚十點接到淑芬的電話。不過，她都是說：「沒事，我只是想聽聽老師的聲音……」什麼也不用多問了，我儘量對她關懷、給她鼓勵，讓她在艱困的情況下有繼續支撐下去的力量。

隔了一段時日，某個星期天的早上，門鈴響了。這回聽到的是她愉悅的聲音：「老師，我來看您了，還帶個朋友。」打開大門，她背後站了位穩重體面、相當俊美的年輕男士，她立刻介紹：「我的男朋友，核一廠的工程師，是我同事在石門一塊兒租房子的鄰居。老師，我帶了菜來，現在就去做飯給大家吃。」

這位先生的外表及社經條件正是閃閃發光的黃金單身漢，他很高興地對我說：「我欣賞淑芬的刻苦耐勞、為家人奉獻的美德，她不像有些女孩愛慕虛榮又驕縱。我們打算年底到法院公證結婚，不辦婚禮也不宴客，一切從簡，只為要省錢買房子。」

記得有一回我問淑芬，為什麼每次看到她都穿著學校的運動服？她無奈地笑笑：「兩個妹妹的學費、生活費和我每天的交通費等，已沒有餘錢可以添裝了，不過還是妹妹們的學業前途比較重要。」

從小被父母呵護在手掌心長大的我，不覺對她更加憐惜，於是那回特別到精品店選購了件十分講究的套裝給她，告訴她：「妳不久就是新娘子了，去夫家或回娘家都要穿體面點比較好，這就是我送妳的結婚賀禮。」

結婚兩年後她生了孩子，並辭職全心照顧家庭，希望孩子不會像自己童年那般缺少關愛。看到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的樣子，深覺淑芬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天公還是疼好人的！

                                           （本文刊於2017/01/30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