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1 18:22:18閱寫協會

重來的人生 ◎仲琦

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只能活一次,但最近,我覺得我的人生又重過了一次。

兩年前由定居二十多年的美國回到台灣,和大學同學、高中同學,甚至初中同學都聯絡上了,老同學見面嘰嘰喳喳,每個人都忘記自己的年紀,彷彿還是當年那個不解世事、十幾二十歲的青年。往事種種,歷歷在目,有的同學記憶特佳,求學時點滴如數家珍;大多數同學都沒怎麼變,有幾位剛開始沒認出來,愈看愈熟悉,年輕的感覺都回來了。

回台主要是為了陪伴母親。自幼生長的眷村老家因長年無人居住,早已蔓草叢生,斷垣殘壁。經過二十年的等待與盼望,眷村改建終於完工交屋。同村的阿姨自我解嘲:「王寶川苦守寒窯十八年,我們窩在這個勉強遮風、下雨天到處漏水的破舊房子二十年了。」可惜父親已於五年前過世,無緣享受,但母親總算等到這一天,我也很幸運地趕上,與母親一同搬入新居。

在數次的交屋前會議,我見到自幼一起長大的眷村同伴,雖然兩鬢斑白,不復幼年的模樣,卻引發了我對童年種種回憶。老舊的眷舍要交回,雖對搬進新社區興奮不已,在整理老屋內外及庭院時,心中仍湧起許多難以形容的情緒:是對遠去童年的正式告別,是對父母在老家養大我們四個子女的感恩,是對即將不能再走入這庭園的不捨。但童年的記憶,並不隨老家的拆遷而被埋葬,反而因新社區老友的聚集而又鮮活起來。

搬來新社區,母親吩咐我聯絡以前在舊眷村的老鄰居,一一拜訪。孩童時,因為父親是眷村裡最大的官,我們也成了天之驕子,大家都很疼愛我們,這當然也是因為父親為人正直,又很照顧部屬。碩果僅存的幾位長輩,有的耳背,有的行動不便,有的疾病纏身,不過一聊起往事,每個人都像注射了強心針,眼睛亮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

我努力從眼前這些白髮蒼蒼的老人面容上尋找當年的印象,想想,我現在比當年的他們年紀還要大呢!但在叔叔伯伯阿姨的眼裡,我還是當年那個綁了兩個沖天炮小辮子,扯著媽媽裙角躲在後面,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女孩吧?

眷村裡的聿文,小我幾歲,近年來致力於保存眷村文化。他和兒子成立了一個文創公司,將老眷村中心新村列入北投文化遺產,不定期舉辦眷村導覽,希望能把我們這個眷村保留下來。有次我在前院收拾雜物時,正好碰到他帶團導覽,聽到他對我們的老家多加著墨,甚至連家父也是他介紹的內容。原來,我的老家已經成為眷村文化導覽的重要景點之一。感動之餘,希望他的眷村文物保存計畫能順利進行,更希望我也能為我們眷村的保存盡一份力。也許將來哪一天,我得付錢進我的老家參觀呢!

在人生的路上,跌跌碰碰,繞了地球大半圈,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重溫往事,我又活了一次。

                    (本文刊於2017/01/01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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