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鋼琴的真實旋律

鋼琴就是音樂，這是我小時候的單純印象，因為在香港長大的我，只有在上音樂課時，才會接觸到由老師彈琴伴奏而來的音樂。

我總是想像自己坐在鋼琴前，手指隨著腦海中的旋律移動，忽起忽落，或急或緩；手停住了，演奏結束。這音樂只有我聽得見。

國小五年級的某一天，母親囑我下課後去找她，等她下班帶我去看牙醫。母親上班的地點在中環，是香港的商業金融中心，除了辦公大樓林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高級店鋪，我在等母親的空檔，逛進了一間賣鋼琴的店家，按捺著忐忑，唯恐誤損鋼琴－－每架鋼琴的標價都好高！

「咦，怎麼會有這麼小巧的鋼琴？」我靠近觀看，是一台歐式造型、深褐色的古典桌上迷你電子琴。雖然是玩具琴，卻可以真實的摸到每個琴鍵，也可以聽到它的聲音。最重要的是，訂價不高，我有能力將它帶回家。當天回家後，我迅速點算烏龜錢筒裡的鈔票，將足夠的錢藏在左右腳的鞋墊下，就在那周末帶它回家。

每天放學，我坐在小小電子琴前彈奏著。當雙手按下琴鍵，音樂之旅就啟程了，忽起忽落，或急或緩。這旋律只有我懂。

因為天天相處，我們培養出絕佳默契，它與我同聲同調，默默唱出我心底之歌。然而，短短兩年時間，它便壽命已盡，黯然退席。那時我小小心靈已能體會「青山依舊在」的慨嘆。

唱者聽者融為一體

家裡最貴重的，莫過於爸爸常說的「我養了四千金」，所以家中沒有多餘的預算讓我們學才藝，我也從來不曾提出想學琴的要求。初二，學校的修女開了一門免費課程，粵曲。免費對我來說是極大誘惑，立刻報名參加。

我們先練習口說對白，並分男女腔調，之後才學唱腔，邊數拍子邊吟唱。真是不一樣的音樂哩，原來音樂不只有鋼琴而已！我每天興致高昂的躲在家裡後陽台練習，通常是晚上九點後，寫完功課、做完家事後開唱：「我今獨抱─琵伊─琶呀─望……」可是，我的認真練唱卻換來鄰居的投訴。唉，少女的粵曲音樂夢就此夭折。

後來升學、就業、結婚、生兒育女，填滿了我的生活行事曆，學習音樂始終是件奢侈事，只能心嚮往之。直到有天我洗著碗盤，不經意哼出小調，譜上心詞，眼前烘碗機忽成了我的擴音機，我每唱一句，聲音便猶如在空中回旋，心也跟著呼應著。雖然這音樂還是只有我懂，卻頓生莫名感動，讓我體悟到音樂沒有譜，一樣可以譜出快樂樂章。

原來，只要心在音就在，唱者聽者融為一體，渾然天成。這，就是最迷人的音樂。

【2015/3/14 聯合報． 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