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3 09:00:00閱寫協會

【音樂與人生】五線譜之外◎文/陳怡如 圖/江昀

 
童年時的音樂冒險

六歲,幼稚園同學們結伴跳格子玩耍,我卻熱衷把黑白鍵與五線譜當作童玩。

隨著習琴歲數增長,我猶如一隻小牛,不再滿足於豢養圈地的牧草,想跑得更遠,尋找另一種可能。於是,除了老師指定的古典練習曲外,我開始偷偷嘗試音律較花俏的樂曲,從奏鳴曲的〈銀波〉到新古典樂,如有鋼琴王子稱號的理查克萊德門諸多鋼琴曲,全是我自練武功的拳譜。


然而,孩子氣冒險的結果,好壞參半。開心的是在接觸新樂風的同時,也開啟自己對流行樂的音感,小四那年瓊瑤大戲紅遍街頭巷尾,我自哼自唱記錄下片頭、片尾曲的歌譜,讓不少同學向我索取紙本複印,因而結交到更多好友。糟的是,太沉迷於花俏指法練習,我有著一雙指關節微凸變形、與身高不成比例的大手掌,同學總笑我那是雙種田的手。

十九歲那年,被我視為聖母峰般值得用全部力氣去探險、去征服的音符,因為台大表哥的特殊際遇而有了另一層體悟。

表哥是家中獨子,從明星國中、建中到台大,求學一路順遂,加上舅舅、舅媽位居職場高位,可謂人生勝利組。不料,在他高三時,舅舅意外往生,大二時舅媽罹癌過世,前後不到兩年遭逢雙親病亡的打擊,讓不善人際關係的他變得更加孤僻。此時適逢我要北上求學,小他一歲的我在眾親戚拜託下,搬入表哥家與他作伴,開始了室友生活。

我們會一起報名學打網球、學騎摩托車,久久上教會做禮拜--因為他系上的教授與師母知道他的家庭狀況,希望表哥能多參與聚會與人互動,為了答謝老師的熱心,只要我倆時間能配合,都會抽空參加。當然,室友的生活並非毫無衝突,例如東西沒擺對位置,他就開始精神訓話,而我則以牙還牙把音樂開得比他更大聲。

用音符寫下無人知曉的心情

一個學期過了,表哥從習慣一個人鎖在房內變成房門半掩。某晚,我提著消夜回家,有輕微潔癖的他居然問:「要不要來我房間聽音樂?」這可稀奇了,連打掃阿姨都不能進去的房間,我會獲邀?二話不說,一手滷味一手飲料跑進他房間,找了空位坐下,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邊吃邊聊中,我注意到音響播放的都是同一首歌,歌手渾厚嗓音將憂傷的旋律襯托得更寂寥。「這首歌叫什麼?Nobody knows?」「你聽過?Tony Rich這歌手……」表哥驚呼道,他不相信這大剌剌且帶點鄉土味的表妹有著和他相同的品味。我告訴他,因為這歌詞重複率太高,要不記得也難。他點點頭表示我猜對了,接著說:「你知道嗎,日記有被人偷窺的風險,但用音樂來寫心情,萬無一失,只有自己知道。」

哇!原來音樂還可以串連起現在與過去的自己,這是一心追逐音符演奏的我不曾想過的事,立即豎起大拇指說:「果然是理科的頭腦。」好奇之餘,我仔細聆聽歌詞的內容:「I pretend that I’m glad you went away/These four walls closing more every day/And I’m dying inside/And nobody knows it but me.」(我假裝因為你的離去而開心/幽微的孤寂每日進逼著我/一切深慟我心,血滴成流漸灰如槁木/喔!除了自己無人知曉。)

望向背對我坐著的表哥,突然一股心酸湧上,親愛的表哥,原來你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舅媽說。

不知不覺中,我也學習起表哥把歌曲作為事件的印記:李心潔〈自由〉唱出我分手時的假瀟灑;朱哲琴〈阿姐鼓〉騷動著自己對即將成為社會新鮮人的不安,任性的當起背包客到西藏尋找自以為是的人生出口;CNBLUE〈Try again, Smile Again〉則陪伴著我走過工作上被錢權遊戲給折磨的黑暗日子;江蕙〈博杯〉有著我曾經在父母與自己事業抉擇時的心情轉折……

蛋糕上的蠟燭接近一枝花的數字,如今,練琴不再為了征服,聽歌也不再是刻意追尋記憶的手段,我享受著純粹的音符。

【2015/3/10聯合報. 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