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陳再興 )
雖然台北盆地的氣溫節節升高,但仲夏之夜的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晚飯後到住家附近的小學操場散步,真是一大享受。
走著走著,耳邊飄進兩位年輕女孩對話:「我根本不敢對答案,考得太爛了,唉,進不了什麼好大學了~」「 我也不敢對耶,作文寫得一塌糊塗 ~」
兩人唉聲嘆氣完,卻又不約而同擊個掌,嘻嘻哈哈地互相鼓勵:「管他的,考都考完了!還是趕快去打工賺學費吧!」
看到這兩個與我擦身而過的女孩,甩著馬尾,昂首向前慢跑,不禁莞爾;這種既鴕鳥又瀟灑、沒信心卻充滿期待的矛盾心情,想當年,我和好友不也是這樣嗎?
四十年前的夏天,揮汗如雨地「烤」完大學聯考,我也跟她們一樣,說什麼都不敢對答案,寧願苦苦掛著一顆心,忐忑等候放榜。
捱著,捱著,終於等到「宣判死刑」的時刻到來。那個年代,當然還沒有網路,要想快速得知是否錄取,除了乖乖守在收音機旁聽播報,就是直接到報社門口看剛出爐的榜單,不然,就得在第二天翻報紙找名字。
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時我倒想早一點知道消息,也算是面對現實的「解脫」吧!於是,和高中死黨佩佩相約,一起去忠孝東路的聯合報看榜。
兩個十八歲的姑娘,各自捧著快從喉嚨跳出來的一顆心,擠在長長榜單前,開始尋找自己的前途。
我是考文科乙組,以錄取分數來看,排在最前面的是台大、師大等國立大學,緊隨的是輔大、東海等私立大學、學院。我自認考得非常不理想,完全不敢奢想排名前面的公、私立大學,所以只敢從最後一張榜單的最後一個私立學院,先找出我填的系名,再慢慢一個個往上看,希望自己的小名能出現在榜單上的任何一隅。
「任何一隅」的意思,是只要考上任何一個系,都是我欣然接受的理想志願。因為,我只願意填自己有興趣的科系。感謝爸媽放手讓我自由選擇,所以,我填的每一個志願,都是自己想讀的第一志願。
佩佩的眼力比我好,她很快看完榜單,鎮定地在我耳畔說:「黛,我落榜了,要回去拚大學夜間部或三專了!」
我的心瞬間冰凍,天啊,英數都比我好的佩佩落榜了,那我還有什麼希望?未看完的榜單,當然再也看不下去,我慘白著臉,和佩佩相偕退出聯合報廣場,回家哭去也!
那天晚上家裡的氣壓超低,全家人體貼地讓我一個人靜靜躲在房裡療傷,客廳電視音量小到像在看默劇,當然更聽不到平日大嗓門爸爸的言談笑語。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電話鈴響,聽到爸媽房裡傳出爸爸顫抖的聲音:「什麼?黛黛考上了?」
我跳下床,紅腫著雙眼,衝進爸媽房裡,看到爸爸眼裡閃著淚光說:「傻丫頭,姚伯伯在報上看到妳的名字,考上輔大歷史系了!妳昨天是怎麼看榜的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從不流淚的爸爸,眼中泛淚光。他的傻丫頭,沒考上任何一所國立大學,只擠進當時學費很貴的私立大學,卻可以讓他高興成這樣,這~這~大顆大顆的淚珠爬滿我的雀斑臉,每一顆都飽含著慚愧。我一面哭,一面語無倫次地囁嚅:「啊,人家榜單沒看完嘛!我想趕快去打工賺學費……」
兩個馬尾女孩再度跑過我身邊,皎潔明月正好在前方,我忍不住對著月下的兩個青春背影,舉起大拇指低聲呼喊:「加油!管它考好、考壞,往前行就對啦!」
【2014/07/28人間福報.家庭版】 (本專欄每月最後一周的周一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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