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幹嘛叫我雅麗『姐』？」我盯著眼前這個不識相的女人，心裡迸出這句話。

已經老大不高興了，但我嘴角還是得維持著禮貌的弧線。

她絲毫沒有感應到空氣中飄浮的不悅，還是興高采烈地繼續她的話題：「我跟妳說，雅麗姐，那家服飾店的衣服妳一定喜歡，很適合妳高雅成熟的氣質。」

「對不起，我去洗個手。」抓起了包包，我往洗手間衝去。在鏡子前面仔細端詳，是什麼線索，讓那位新同事以為我比她年長？

她比我高，骨架也大些，我站在她旁邊，明明看起來像她的妹妹啊！

我為鏡中人補了脫落的唇膏，還抹上「小桃紅」腮紅─專櫃美眉特別推銷這款化妝品，說會讓人擁有一張吹彈可破的粉臉。

鏡中人的髮鬢冒出一根要灰不白的頭髮，礙眼，拔了去！

但是有些東西，再怎麼補，再怎麼拔，都回復不了原貌的。嘆了口氣，我只能說是現世報。以前年輕時不僅恣意揮霍青春，還口不擇言地不經意傷人。

像前男友大衛的媽媽。在不惑之年，她必須接受兒子結交長他五歲的女朋友的事實，即使她是觀念開放的美國知識份子，在第一次見到我時，還是流露出一點困惑。而我，自恃正逢燦爛年華，從不需要擔心大笑會牽動魚尾紋或法令紋，更不會去在意她暗中投來的妒意。

曾和她談到不知什麼話題，我脫口而出：「因為妳比較年長的緣故。」只見她臉垮了下來，回道：「妳不必強調這一點，妳也沒小我多少！」

察覺踩到她的地雷區，我趕緊解釋：「在中國文化裡，長者是很受尊敬的，我沒有不敬的意思。」

還有大我兩歲但晚我出國念書的研究所學妹淑萍，也受過我的毒嘴摧殘，難怪後來都不再連絡，即使我自認對她照顧有加。

那年，有意將她介紹給老公的學弟，於是設宴請雙方到我家。那天她的打扮令我咋舌：蕾絲上衣和粉色及膝裙，蓬鬆頭髮上綁了條絲帶，腳底蹬著一雙小短襪。開門見到這麼一個宛如小甜甜造型的她，我脫口而出：「妳打扮得也太可愛了吧！」沒想到我後面就站著好奇的學弟。而她，在那歷經近三十年風霜的臉龐上，浮起了尷尬而無力的笑容。

什麼時候開始，也輪到我開始部署地雷了？

日前陪唸大學的姪女去買衣服。專櫃小姐殷勤接待，極力讚揚姪女試穿的結果，還對我說：「媽媽妳看，妳女兒穿這一套看起來多苗條啊！」

什麼！我看起來像有個二十歲女兒的人嗎？我冷冷地說：「我不是她媽。」

姪女趕緊打圓場：「她是我嬸嬸啦！」

專櫃小姐急轉彎回應：「我就說嘛！妳看起來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女兒？」

太晚了！我拉著姪女的手走出店門。

那天走在人行道上。有一處剛好鋪上水泥待乾，我沒注意到，大剌剌地走過去。旁邊一人急急喊道：「歐巴桑，那裡不能踩啦！」他是叫誰呀？心中一把火燒得我臉熱烘烘，加快腳步離去。只不過沒打扮，衣著不夠亮麗，就被叫成歐巴桑？可惡！

決定去燙個新髮型。指著髮型書裡的漂亮模特兒對設計師說：「我要這個樣。」期待神奇的燙髮藥水將歐巴桑味通通洗去。

接著，趁百貨公司打折買了好幾件流行的娃娃裝，冀望憑著這款式的名稱，讓我拉近和年輕的距離。

還有還有，我要學那新來的白目同事，見了和我年齡相似的女子，通通喊她：「XX姐」，先下手為強！

【6/27聯合報家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