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大約是民國七十年左右吧！台灣地區感染B型肝炎的人高居世界第一，人人聽聞「B肝」即驚慌失措。

先生的二姊、我的二舅，還有身邊的親朋鄉鄰先後都因罹患B肝，而後轉為肝硬化，就醫期間病患面黃肌瘦，腹部積水、體力虛弱，飽受與日遽增的折騰。飲食方面，不但要新鮮和注意營養均衡，醫生囑咐要少吃醃漬、油炸、或加工食物，烹調過程不要放鹽、味素、辛香料；不能再隨便服藥，才不會影響肝臟的代謝，此時，清淡如水的三餐，身體日漸枯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口吐鮮血、甚或昏迷，不久即與世長辭，年紀都在四十歲左右。那段日子，親友們的心情相當難過，也非常恐懼。

很不幸的是，可怕的B肝病原竟然威脅到我的家人，先是兩位弟弟陸續感染，惶恐之下，一家十口分別作抽血檢驗，只有二人倖免。全家立刻採用公筷公匙、自助餐盤，母親每天忙著煮沸消毒餐具，顧肝火的藥草更是不斷，廚房常是高溫暖灶。中醫、西醫到處看，偏方雪片飛來，「蘆薈燉瘦肉」、「清蒸蜆汁」等，「水蛙爪」的大本科、小本科，搞得無所適從，心情鬱卒低落，病原也依舊呈現陽性。

當時，親友流傳「泥鰍滑涎」的神奇療效，又有中醫師鑽研報導，舉述詳細，確是有人生吞活泥鰍而癒。乍聽要把黏滑蠕扭的泥鰍一口吞嚥，打死也不願意，何況每天要吞七尾，每天要固定時間，選在空腹前連吞三天，還強調最好是野生的生猛泥鰍。

那些夜裡，生吞活泥鰍的驚駭景象不時在夢中出現，這是需要相當大勇氣來克服的，經過幾天的猶豫與心靈掙扎，想到那神奇治癒的見證者，決定勇敢一試。聽說養殖的泥鰍滑涎效果較差，而且體型比較肥碩，吞嚥有困難。我們還特地去坪林網撈短小精悍的野生泥鰍。讓牠游過冷開水後，我跪在矮凳前，不准任何人在我身邊觀看，心中默默唸著「往生咒」，祈願泥鰍不要一直扭動，又準備了五百C.C.的開水伺候，然後閉上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活泥鰍往嘴裡倒，滑溜物在「牙門陣」的封鎖下到處亂竄，冷不防被蹦出一尾，看著牠生龍活虎的在地上勇猛示威，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立刻把牠生擒到嘴，「嗯─」狠狠的吞了下去，直想把牠活活悶死，眼淚也忍不住簌簌流，可惜天不從人願，第二天、第三天都遇到同樣的命運，接著日日驚懼、夜夜失眠，泥鰍不斷的在我夢裡張牙舞爪著。

眼看大姊都能勇敢一搏，小弟只好姑且一試，說到小弟的生吞過程就更驚險了。野生的泥鰍相當猛，當他把七尾齊吞時，竟然有一尾從鼻孔中竄出來，結果頭部卡在鼻子裡，下半部在嘴裡活蹦亂跳的，痛得鮮血汩汩流，也嚇得我們一直喊叫，這時，父親立刻用手想把牠抓出來，狡猾的泥鰍有滑涎護身，父親無法控制牠，只好拿著「拔豬毛」的夾子去箝住牠，拖出來時，小弟的鼻血泉湧，之後他再也不敢吞食了。

一向膽小的么妹最可憐了，在眾人五花大綁下，用布巾矇起眼睛，妹婿把漏斗接在她口中，再把泥鰍一尾一尾放下去，蠕蠕扭動的活物含在嘴裡，不能嘔吐也不能張口，只要一吸一嚥，快速的經過食道，彷彿還在胃裡翻騰，這時小妹早已累得癱在地上，而我們這群「鎮暴家族」，也在哭笑中收場。

聽說生吞活泥鰍的花招千奇百怪，有人神勇的一尾一尾吃下去，煞是恐怖！有人把鼻子捏住，閉上眼睛，用力的吞下去後，不斷的跳躍，想在天搖地動的威力下，制伏體內蛟龍。

結果生吞活泥鰍後，大夥兒抱著滿懷希望去醫院抽血檢驗，B肝病原依然在體內盤踞存活。只有我，B肝表面抗原奇蹟似的消失，而且產生表面抗體。想想我應該算是幸運兒吧！

後來，親朋裡，有人放棄此一偏方，有人仍然每隔一段日子繼續重複吞食過程，再接再厲的精神，實在是勇氣可嘉。

這些年來，治療B型肝炎的新藥已研發成功，新生兒也有預防疫苗。為了維護肝臟功能的健康色彩，我除了自製顧肝的保健飲料，生活作息保持正常，飲食維持簡淡，儘量不增加肝臟的運作負荷，好好寶貝心肝，相信人生就不會是黑白的。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