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0 15:33:43方巾

濁流


  官道上,呼延端不敢輕心,行蹤既然被識破,陸續還會有人找上門。唯今之計,只有早日抵達京城才是上策。他打定主意,立刻策馬疾行不敢延誤片刻。包袱裡是巡撫大人上貢廠公的稀世奇珍,稍有閃失,自己的人頭落地事小,一家老小與先祖創下的基業只怕也會跟著毀在自己手裡。
  以為一切安排妥當,萬無一失。想著巡撫大人必會保自己一官半職,光耀門楣指日可待。想想先祖是官宦世家,而自已不過一介布衣,縱使連環莊在江湖上名聲響亮,草莽白丁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接下任務,費盡唇舌請得師叔押陣,並且安排兩路明鏢混淆視聽。不料,還是惹來這些牛鬼蛇神。現在只能策馬疾行,恨不得京城就在眼前。
  咚的一響,後方傳來物體墜地聲。回過頭的呼延端大吃一驚,師叔的黃驃馬孤零零站在官道上,鞍上不見人影,不遠處,有個灰朦朦的物體。飛身離鞍的呼延端落在灰色物體旁,他定神細瞧,灰色物體竟然是師叔。師叔面如金紙,全身不停顫抖;一時間,呼延端慌了手腳,只有先環抱師叔,緩緩將內力注入他的體內。
  四個年輕漢子也同時間趕到。矮胖漢子急忙開口:「總爺,怎麼會這樣子?」
  原來,季陽子中掌的同時,『無妄指』的陰寒內勁也注入老人體內。老人以內力將寒勁裹住,勉強露了一手功夫,嚇退石慎與青袍文士。當時的老人,連拿起杯子都顯得吃力,更何況耗費內力將酒杯嵌入桌面。到了這兒,他再也支撐不住,自馬背墜落。
  「好……好厲害……的『無妄指』。」溪樵老人微微睜開雙眼,聲音顫抖。
  見師叔開口,呼延端鬆了一口氣。
  忽然間,嘯聲四起,周圍人馬身影繁亂。三十餘人將呼延端等人團團圍住,其中赫然出現石慎與『川西雙劍』的身影。

  帶頭的虯髯漢子,五十餘歲,背上九環紫金刀閃爍耀眼光芒。
  「老前輩果然名不虛傳,中了道長的『無妄指』,居然還能撐這麼久。」虯髯漢子正是石孤寨大寨主『金刀俠盜』韓百濤,爽朗的笑容令人莫名心安。
  「原來是串謀設下的局。」 見到『川西雙劍』,呼延端登時明白。先前酒肆中的戲碼,為的是一探虛實,沒料到真的傷了溪樵老人。意外的收獲,讓韓百濤決定下手。
  「莊主此言差矣,我們與『川西雙劍』志同道合,並非串謀」韓百濤笑著回答
  「我們以禮相迎,閣下不肯賞光,韓某與幾個朋友只好下山。容我替莊主引見,羅大俠和季陽子道長相信莊主不陌生。這位娘子是名聞京畿、豫魯的「羅袖銀刃」柳三娘」秋水無波漾在柳三娘眼眸裡,深邃得令人陷落;弱不禁風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名震京畿、豫魯一帶的女飛賊。
  韓百濤指向另一側的三個漢子:「這三位是稱霸東海的『魯東三虎』,『白額君』嚴松、『黃斑客』于萬豪、『風嘯子』葉濤三位英雄。」嚴松年紀不大,已是滿頭白髮。于萬豪虯結的肌肉充滿精力,顯然是外家好手。另一人葉濤罩在黑衣斗笠裡,看不出半點虛實。
  「老三、老四你們見過了。這位是咱們二當家『病夫子』馬春海」瘦骨嶙峋的馬春海一臉枯黃,沒有半點肌肉,宛如骨架外黏著皮囊。秤來似乎沒有幾斤重,沒想到是石孤寨的第二號人物。
  「各位在江湖上頗負俠名,尤其是韓大寨主仗義輕財,是人人聞名豎指稱頌的『金刀盜俠』,今日怎麼做起劫鏢奪寶的買賣?」面對強敵,呼延端未見懼色,平穩的聲調震得眾人耳膜隱隱作痛。
  「各位背上的玩意兒,若是用來賑濟災民,韓某非但不敢妄想,就算丟了老命也會維護各位的安全,眉頭不會皺一下。不過這些東西是要便宜了閹賊,韓某今日不取,那還有什麼天理。」
  「各位若要強取,在下只有奉倍。」呼延端右手微揚,獨門兵器已然在手。兵器狀似鐵鞭,長短卻與判官筆相若。
  韓百濤哈哈大笑:「呼延莊主果然是條漢子。論武功要勝韓某一招半式不難;不過,既要救師叔,又想保住背上的東西,可就吃力。」
  「韓百濤所言不假。季陽子我已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眼前這些人。看來,今日在劫難逃。」
  呼延端拿不定主意的同時,季陽子忽然開口:「貧道十分景仰耿老前輩的風範,方才誤傷老前輩,心中過意不去。我們師兄弟不涉入此事,冀望韓大寨主和呼延莊主見諒。」季陽子稍稍恢復血色,不似先前慘白。
  「季陽子,大夥說好的,你們想出爾反爾?」光頭祁老四的聲音裡滿溢不平。
  「祁老四,是否要我們師兄弟用劍向你問上一問,你才肯允許?」羅晟的目光如劍劃過祁老四的咽喉,祁老四立刻禁口。
  季陽子的話,讓韓百濤吃了一驚,他隨即想到:「包袱中的玩意兒原本要分成四份。他們自願放棄,豈有不好之理。再者,得罪『川西雙劍』讓他們轉向幫助呼延端,反而壞事。」
  「人各有志,道長說了不介入,咱們就該尊重他的意思。韓大哥您說是不是?」柳三娘甜甜笑語,為韓百濤鋪好台階。
  「三娘子都這麼說了,做哥哥的再多說些什麼,豈不顯得氣量狹隘。」
  聽見韓百濤與柳三娘的話,季陽子分別向兩人頷首致意。他右手微揚,一對玉瓶緩緩飛向呼延端。略顯吃力的聲音緩緩說:「白玉內服,翠玉外敷。我們師兄弟就此別過。」話說完,與羅晟二人策馬前行,身影逐漸遠去。
  韓百濤並未制止季陽子贈藥。他心裡琢磨著:「就算是瑤池仙山靈藥,一時半刻也救不活那個死了一半的糟老頭。」於是開口說:「季陽子道長氣度恢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劫財越貨的盜賊有什麼氣度可言。」哼的一聲,瘦長漢子露出輕蔑顏色。
  「我們坐盜分贓,貪官魚肉百姓,本來就沒什麼兩樣。」哈哈大笑的韓百濤讓瘦長漢子啞口。
  「韓大哥,別跟這些鷹爪子囉嗦,咱們直接拿了。」于萬豪輕輕握拳,周身發出啪啦啪啦聲響。性子急燥的他聽見各方囉囉嗦嗦,早已按捺不住。
  「呼延莊主,韓某念在大夥都是武林一脈,真要動手就傷了和氣。」韓百濤仍是笑容可掬。
  「就算陪了在下條一命,也要將這些東西護得周全。」
  「咱們算是給足面子,呼延莊主不肯賞臉,就別怪咱們不客氣。」微笑的嘴角收斂成線,似箭,冷冷射向呼延端。

  捲起惡風,于萬豪的『伏虎掌』對上瘦長漢子。嚴松、葉濤與柳三娘三人也各自找上對手。柳三娘挑上的是年輕漢子,惡鬥中,她仍然笑語盈盈:「鷹爪子可硬得很。」
  四個人是呼延端自巡撫衙門中撿選出來的好手,由他親自調教,武功自是不弱。見四個手下都對上敵手,呼延端放下師叔,朝向韓百濤說:「讓在下領教韓大寨主的金刀。」
  「先過我這一關吧!」忽地蒼影蔽天,一雙嶙峋枯爪斜斜落下,正是石孤寨的二當家『病夫子』馬春海。呼延端不迴避,快筆點向馬春海的『大包』、『周榮』、『胸鄉』、『天谿』諸穴。半空中,馬春海翻身迴避,橫扣的右爪迅捷無比。『鷹擒功』與呼延端鬥得旗鼓相當。
  韓百濤不禁佩服。呼延端鮮少在江湖行走,沒想到武功如此了得。他暗自忖度:「二弟恐怕不是那廝的對手。」果然,馬春海漸漸落入下風。
  韓百濤大喝一聲,紫金刀盤成一輪金光,劈向呼延端的右脅。呼延端反筆架住,虎口震得微微發麻,不禁暗自稱好:「『金刀盜俠』果然名不虛傳。」打起精神應戰,『碧波輕煙掌』與『呼延家一十七路打穴手』交替使用,在韓百濤與馬春海的合擊下,呼延端仍然占上風。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各人功力也見分曉。嚴松、于萬豪武功稍弱,與葉濤三人合鬥胖瘦兩個漢子。葉濤的武功遠在兩個拜把兄弟之上,『玄風伯都刀法』封得胖瘦二人的單刀無法施展。嚴松左迴右轉,沉穩迅捷兼備的『虎形十八盤』穿梭其間,暗施殺手。遊走外圍的于萬豪以『伏虎掌法』將二人的退路封住。三人默契絕佳,雖然武功路數不盡相同,但是分合進擊之間宛若一套陣型。
  狂風裡,蟄伏的三隻大蟲,一步步將胖瘦兩個漢子吞噬。
  雙劍游於九節鞭與雙槍中,迴旋往復,一如雙燕戲於林間,忽從花間滑過,留下一路悅耳鈴音,鈴音未歇,反身卻上枝頭。以一敵二柳三娘未見敗象。『羅袖暗疏影,銀刃斜夜空』正是她的武功寫照,『香雲隨步』的輕功身法配合『燕雙飛』,讓九節鞭與雙槍的優勢無從發揮。
  見手下居於下風,呼延端出招不免急燥。稍微不慎,左臂被馬春海的枯爪掃過,三道指痕彷彿炙鐵烙過,手骨險些折斷。他暗自琢磨:「再耽擱下去,只怕情況不利。」於是左掌拍出,微晃的掌影一分為二,由二變四,剎時掌影繁亂,虛虛實實的掌力吞吐不定,正是『碧波輕煙掌』中的『煙波拍岸』。
  韓百濤的一句「二弟小心!」才喊出口,馬春海已經連退三四步,左手按住右肩,神情十分痛苦。
  見馬春海受傷,呼延端精神大振,暗忖:「先制住韓百濤,就能逼退這些牛鬼蛇神。反之,有人落入他們手中,只能束手就負。」
  韓百濤也看出其中關鍵,運轉如意的紫金刀,護住周身要害。韓百濤只守不攻,呼延端也無可耐何。幾度破綻誘敵,韓百濤完全不為所動,呼延端不禁暗自叫苦。其他人的武功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摒住呼吸,瞪大眼睛在一旁看著,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深怕一口氣吹亂了混沌的局勢。
  突然間,柳三娘左手的短劍反擲,曳出一道平滑的氣流,穿過靜止的人群,撞上瘦長漢子的『靈台穴』。一聲悶響,瘦長漢子隨即倒地。事出突然,矮胖漢子吃了一驚,出手遲滯的他,脖子已被葉濤的鬼頭刀架住。
  柳三娘擲出短劍的同時,左手忽施擒拿,繞過九節鞭的空隙,纖纖素手扣住年輕漢子右腕脈門。見同伴被擒,黑臉漢子搶上前去,雙槍左高右低,奔騰矯矢的兩條蛟龍竄向柳三娘。柳三娘淺淺一笑,橫移的左手竟拿年輕漢子當活盾牌。黑臉漢子大吃一驚,急忙收招,忽然喉頭一涼,柳三娘的短劍正抵在自己的咽喉上。
  大勢已去,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別無他法。
  此刻,石謙哈哈大笑,戲謔的口吻說:「有人自以為是,鬧了這麼多玄虛,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此話怎講?」祁老四馬上接口,默契十足。
  「兩路聲勢浩大的陣仗,卻不見溪樵老人或呼延莊主押陣。反而是六個人鬼鬼祟祟地儘往小路裡鑽,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其中必有文章?」
  「文章也要聰明人才看得出來。」一如對口相聲,石謙與祁老四一搭一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大勢已去還得受人揶揄,呼延端心裡不是滋味。
  「呼延莊主,早知結果如此,何必浪費氣力。你……」韓百濤哈哈大笑,神情十分得意。但,他話沒說完,忽然覺得『靈台穴』一麻。一個衰弱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韓大寨主,這兒……還有個老骨頭……還沒死透!」老人微微顫抖的左手按住韓百濤的『靈台穴』。
  見大寨主失手被擒,石孤寨眾人紛紛鼓譟。想要上前搭救,卻又投投鼠忌器,沒人拿的定主意。
  「師叔,您沒事吧?」呼延端快步走到老人身邊。
  「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拿下韓大哥,老前輩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我們手上可有四個人。」俏眉輕挑,就連談判,柳三娘的語音仍是嬌柔。
  「韓大寨主是……是何等身份,自然是……,一個抵四個。」拿住韓百濤,老人已經用盡氣力。此刻,體內寒氣四竄,說話氣喘噓噓,更顯得吃力。
  「老前輩想要一個換四個,這樣的買賣我不可願意。不如大家僵在這兒,看看誰比較吃虧。」
  心急的馬春海忍不住大喊:「柳三娘你想害死我大哥嗎?」
  見二哥脾氣一起,石謙連忙緩頰:「二哥先別急,三娘子自有分寸。」
  「二弟,你放心,做哥哥的死了,十八年後條又是一整好漢。只是,寨子要累了你跟三弟。」爽朗的聲音亳無懼色,雖然身陷險地,韓百濤仍然談笑自若。
  「那老頭兒已經是油燈枯竭,連喘口氣都怕把他吹倒。馬二哥,您放心,韓大哥不會有事的。」嬌柔的語調輕輕撫平緊蹙的眉頭,馬春海稍稍放寬心懷。
  「是啊!小老兒的這一掌震……震不死韓大寨主,可……不小心將韓……韓大寨主震成一個廢人,可就……糟了。」
  「老頭兒所言倒也不假。」
  寒勁俐落地在老人的肌膚覆上嚴霜,失去知覺四肢漸漸僵直,一如現在的局面。雙方各有所恃,這個局是解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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