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6 13:35:12方巾

濁流


  得兒得兒的聲響打破僵局。
  遠處,有一人牽著青驢走來,青驢背上還有兩個小小的身影。若是尋常人,遇到如此陣仗必會繞道而行;然而青驢卻一路走來,全無迴避的打算。
  「窮酸!識相的就讓開,別妨礙爺兒們在這兒談買賣。」祁老四放聲斥喝。
  逕自前行的身影恍若未聞,原來是酒肆中的青袍文士。
  「請問公子怎麼稱呼?」柳三娘暗自琢磨,這書生是誰?是想分一杯羹?還是老鬼的暗樁?
  一路走到老人身邊,文士倏然出手扣住老人手腕。
  一旁,呼延端突然驚醒。想出手時,有一股勁力壓迫胸口讓他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師叔被擒。
  「莫非這裡是小老兒的葬身之所。」當右手脈門被扣,老人一如墜落無垠冰窖。心神俱疲的他,忽然感到一股綿密內力湧入,頓時,胸腹間緩緩升起暖意。有了青袍文士的助力,老人氣行諸脈再無半點阻礙。半晌,回復血色的老人,不再蒼白。
  三十餘歲的文士,隱然有一股落拓放誕的逸氣。他手上運勁,隨口答柳三娘的問題:「小生姓蘇,是蘇東坡的蘇,不是輸錢的輸。單名一個杜字,是杜工部的杜,不是蠹蟲的蠹,也不是肚子的肚。蘇杜二字別叫成豬肚。表字戴植,戴帽子的戴,曹植的植,不是呆子,你們千萬別搞混。」
  文士絮絮叨叨唸了一大段,唸得馬春海等人緊蹙眉心,心裡犯著嘀咕:「那裡來的書呆子?」
  「裝瘋賣傻,肯定有古怪。」見老人恢復血色,柳三娘心頭一震。於是,朝石謙使了眼色。
  「這位公子,今天咱們在這兒做點小買賣,不想惹事,事成後必有重金酬謝,希望公子不要插手。」石謙直言利誘,他不想節外生枝。
  「古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過,小生沒刀,不知道竹杖可不可以。」文士雙手插腰,挺起胸膛大聲說話。
  囉囉嗦嗦的青袍文士,酸腐之極,光頭祁老四見了就有氣。聽他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一箭步,祁老四揮刀劈向青袍文士,口中嚷著:「你沒刀,老子先給你一刀。」
  來勢凶狠的祁老四,嚇傻了文士。長袖朦臉的他不分清楚東南西北,一頭撞入祁老四懷裡。祁老四一臉愕然,咚的一聲地倒地不起。朦頭亂竄的文士仍然怪聲驚呼:「嚇壞人了!嚇壞人了!」
  突如此來的變化,讓所有人吃了一驚。輕身拔起的石謙落在祁老四身旁,伸手探查老四的傷勢,忽地臉色一變。老四並未受傷,但是週身要穴盡被封住。
  「閣下真人不露相,好高的功夫。」石謙冷冷說道。
  「老子云: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居。所以,我才說不要用兵器啊!」呆頭呆腦的文士自言自語。
  石謙與柳三娘對望一眼,同樣的心思:「這書生是鬧定了。」
  「刀劍無眼,自然不識閣下這般仁德君子。」
  傻笑的文士不停點頭,恍若有了新見解:「照啊!難怪孔夫子說:君子遠庖廚。原來菜刀無眼不識君子,孔夫子真知卓見,小生萬分佩服。」
  「我這把環眼豹頭刀與眾不同,是長眼睛的,不如介紹給閣下認識。」
  「好啊!四海之內皆兄弟,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可以。」兩句話沒頭沒尾,前文兜不上後句,青袍文士仍然說得十分高興。
  「長眼睛的刀子來了。」一如長劍直刺,環眼豹頭刀輕靈迅捷,罩住青袍文士胸腹九處要害。葉濤咦的一聲,充滿欽佩之意。江湖人稱「小天機星」的石謙,自然以足智多謀著稱;不過,石孤寨第三把交椅,武功必有過人之處。
  面對直刺而來的環眼豹頭刀,文士傻了,動也不敢動一下。見文士舉動怪異,怕著了道的石謙不敢妄動,環眼豹頭刀凝在眼前。一如石像,兩人對望無語。
  文士忽地邁步向前,吃了一驚的石謙疾退半步;不料,青袍文士卻又作勢後退。被文士的動作吸引,石謙不自覺跟進半步。
  眼前,文士驀然橫移,張開的臂膀將環眼豹頭刀緊緊夾住。石謙漲紅臉,死命運勁回奪,但,有如嵌入石壁的豹頭刀,仍舊紋風不動。
  「殺死我了!」一聲怪叫。文士突然張開雙臂,胡亂舞動衣袖。衣袖啪啪幾下打在石謙臉上,重心不穩的他跌坐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真邪門!三兩下怪招將石老三、祁老四點倒。難道書生真有拂袖點穴的功夫。」柳三娘暗自忖度著。
  溪樵老人的傷勢雖重,但,目光不減。亂舞的長袖是障眼法,文士以小兄弟嬉鬧時的點穴功夫制住石謙與祁老四。不知實情的旁人,還道青袍文士會妖術。

  葉濤倒轉刀柄,信手封住矮胖漢子的穴道,身形微晃,反手一刀遞向青袍文士。
  「都說了別用兵器!」怪聲驚呼的文士,手中竹杖將鬼頭刀斜推半寸。招式未用老,葉濤滑步,鬼頭刀一如長鞭反抽,帶起的氣流呼呼作響。圓轉的竹杖壓在刀面上,將鬼頭刀斜移半寸。
  「使真功夫了。」刀勁激起的氣流,刮得眾人肌膚隱隱作痛。儘管刀勢淩厲,或推或壓,文士還是將葉濤的鬼頭刀一一擋下。
  突然間,溪樵老人喊了一聲:「小心。」只見葉濤陡然沉身,跪地的左膝滑行半步,鬼頭刀反手一撩。出奇不意,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裁在『逆刀式』之下。
  「袍子是新做的。」文士哭喪著臉,握著半截竹杖,青袍被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
  驚訝全寫在臉上,只是葉濤戴著斗笠,別人看不見。『逆刀式』曾將多少成名人物劈成兩截,今日,只是劃破文士的青怉。
  「師叔,這位書生是那一路的英雄?」
  「隱居不過數年,武林之中出現這等高手,我竟然一無所悉。此人與觀止樓的褚少俠倒有幾分神似,不過年歲不對,武功路數也不相同,此人到底是誰呢?」
  近年來,武林年輕一輩中出現幾個出類拔粹的人物。以幽篁水榭的『風摩狂刀』端木翃、蘭陵府的『蘭陵少主』高孟希、『玉面祝融』羅衍與觀止樓的『御筆青衫』褚硯明四人齊名,武林中人稱『風林火山-武林四公子』。褚硯明是觀止樓樓主褚子桓之子,二十出頭的年紀,江湖傳言,『飛白筆法』的造詣不在父親之下。
  文士丟掉手中半截竹杖,拾起另外一半。朝空中胡亂指指點點,然後,搖頭晃腦做沉思狀。
  「窮酸,你又在發什麼傻!」于萬豪的怒吼一如虎嘯,大地隱隱震動。
  青怉文士傻傻一笑:「練練兵器,不然你們都拿刀子,我可吃虧。小心,我來了。」突然暴起,迅捷的身形不再做半點惹笑的動作,文士一連數點,攻得葉濤手忙腳亂。
  一旁,老人和呼延端驚聲輕呼。一連數點正是『呼延家一十七路打穴手』,不過,文士徒具其形,運勁與家傳心法迥異。頃刻間,石孤寨又有一人倒地,無法動彈。

  半截竹杖當做判官筆,雖然形似『呼延家一十七路打穴手』,不過,其中的關鍵瞞不過柳三娘。她心念一轉:「用判官筆的名家雖多,如此裝扮的人卻不常見。」
  「好俊的身手,公子可是觀止樓的?」
  青袍文士默然不答。
  柳三娘左手五指輪彈,輕柔絲勁頃刻將黑臉漢子和年輕漢子的穴道封住,手法清雅秀麗。娉婷蓮步走到瘦長漢子身邊,拾起左手劍,隨手又在他身上補了幾指,然後嫣然淺笑:「雙方籌碼一樣了,這筆買賣,看來得不交易。不過,交易之前,小娘子想向公子討教觀止樓的高招。」
  「你拿著兩把明晃晃的寶劍挻嚇人的,不拿劍好不好。」文士儘說些傻話。
  「這廝可能是褚老鬼的師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師弟就有如此的造詣,觀止樓還真是名不虛傳。」見文士裝傻,柳三娘淺淺一笑:「行。」還劍入鞘,俐落中別具風情。
  弱不禁風的身形微晃,胭霞輕輕掠過眼前,文士的雙腕已被柳三娘緊緊扣住。江湖上只知柳三娘的劍法、輕功獨步武林,卻不知道『清碧羅雲手』的威力更在劍法之上。『清碧羅雲手』蘊含拳勢、掌招、拂穴、擒拿種種變化。扣住文士雙腕的便是『清碧羅雲手』中的『盤絲繫腕』。
  「男女授授不親,小娘子這樣將小生抓著,成何體統。」雙手被柳三娘拿住,文士笑得更傻了。語音未畢,柳三娘感到掌心發熱有如握著碳火。知道吃了暗虧,她立刻鬆手放開青袍文士。
  吃了悶虧,柳三娘纖指遞出,瞬間繁亂的指影罩住青袍文士的『肓俞』、『商曲』、『石關』、『陰都』、『通谷』、『幽門』等穴道。見指影虛實不定,殺氣內藏,青袍文士急旋數轉避開『玉環冰指』,順勢拂出鐵袖,一股大力撲向柳三娘。柳三娘右手揮出,五指輪彈射出絲絲勁力,『冰絲織練』的柔勁瞬間化去文士的鐵袖功。
  這幾下交手,柳三娘自知不是文士的對手。即便仗著人多勢眾,也討不了好處。於是雙手一攤,表示罷鬥之意。
  「價格合理,成交了。」柳三娘淺淺一笑,她逐一替黑臉漢子等人推宮過血,解開穴道,只留下矮胖漢子一人。聳了聳肩,她無奈地說:「各家手法不同,這個我可沒辦法。」
  文士點點頭,右掌陰陽交替,在葉濤身上輕拍四下,登時解開葉濤穴道。葉濤冷冷謝了一聲,轉身走向矮胖漢子,準備替他解開穴道。釋回葉濤之後,青袍文士陸續解開石慎和祁老四的穴道。
  「觀止樓果然名不虛傳。」柳三娘輸得心服口服。文士隨手解開葉濤等人的穴道,這等內力是自己遠遠不及的。
  「韓大寨主,小老兒冒犯了。」溪樵老人收回按在穴道上的手。
  獲釋的韓百濤,不失一寨之主的風範。他雙手一揮,石孤寨人馬立刻讓出一條通道。
  「石孤寨不會再找各位麻煩。得罪之處,望老前輩與莊主見諒。」路是讓開了,不過眾人的臉上滿是憤慨之色。
  「多謝韓大寨主以及各位弟兄。」輕撫胸腹,老人欠身回禮。
  一行人牽著馬,緩步通過石孤寨眾人,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才策馬前行。臨行前還聽到石孤寨中有人咒罵:「便宜那個狗養的閹賊。」

上一篇:濁流

下一篇: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