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園時代，我最喜歡的童話是安徒生作品《賣火柴的少女》。

那是個孤兒的故事。既沒有雙親又沒有親戚照顧，少女平時靠著賣火柴賺來的一點錢生活。可是，聖誕節前夕，大家都回家去跟親人吃團圓飯；街上則沒有行人願意買少女的火柴了。

天已經轉黑，口袋裡連一分錢都沒有。既冷又餓，少女最後蹲在路邊，開始燒盒子裡的火柴。奇怪，每擦一根火柴，眼前浮現以前跟父母過的幸福日子，而且彷彿能嘗到母親做的各種美味，尤其是肚子裡填滿李子的整隻烤火雞……

第二天是聖誕節。早上赴教堂參加彌撒的人發現，路邊有少女凍死的遺體。在她身邊。滿地都是燒黑的火柴。少女的身體早已冰涼，可是她的臉，好像在做美夢一般帶著笑容。

那麼悲哀的故事，我卻百讀不厭。特別是少女一根一根地擦火柴，一道一道美味浮現的片段，我非常喜歡。安徒生寫的各種美味，自然都是歐洲菜，日本小孩連一種都沒吃過。「肚子裡填滿李子的整隻烤火雞」究竟是什麼樣子？什麼味道？但我身邊，沒有人吃過火雞，更不用說整隻的。

二十年後，我到加拿大生活。每逢感恩節、聖誕節總會在當地朋友家吃整隻烤火雞。不過，在火雞腹腔裡，加拿大人填的是麵包碎。我幾次打聽，但沒有人吃過肚子裡填李子烤的火雞。

有一年，我一個女性同事跟丹麥小夥子談戀愛。聖誕節，赴哥本哈根和男方家人一起過節了。回來後，她告訴我：「丹麥嘛，真的像安徒生的童話世界。連聖誕節的火雞，都跟加拿大的不一樣，人家是肚子裡填果子烤的……」

「果子？是不是肚子裡填滿李子的整隻烤火雞？」我問。

「是。你怎麼知道？」

「那就是《賣火柴的少女》最後夢想的！味道怎麼樣？好不好吃？」

「非常好吃。」

果然如此！雖然不是自己吃到。我還是覺得相當滿意。究竟在丹麥真的有「肚子裡填滿李子的整隻烤火雞」，而且非常好吃！

我至今沒有機會去丹麥吃聖誕火雞。但是有一些小時候夢想的歐洲食品。如今成了家常便飯，例如Heidi和她公公的晚餐。

Heidi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兒童小說《阿爾卑斯的少女》的女主人公。她也是個孤兒，去阿爾卑斯山上的公公家寄宿。

公公是脾氣古怪，而且很窮的老頭子。本來自己一個人過日子，忽然有個外孫女來陪住，他準備的晚餐，還是非常簡單，即：大塊乳酪和麵包，加上一大碗山羊奶。

十歲時候看，我也明白，那是在歐洲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種晚餐。可是，當時在我生活裡，根本沒有「大塊乳酪」這麼個東西。母親偶爾買來的乳酪，其實不是真正的乳酪，樣子和味道都半像肥皂半像蠟燭。我寧願做孤兒去阿爾卑斯山上的公公家吃真正的「大塊乳酪」！

多年後，我第一次看到大塊乳酪，是在多倫多肯津頓市場(Kensington Market)的一家乳酪店。實際上，我還沒看到以前，一打開門就聞到了強烈的味道，再睜開眼睛看，櫃台上堆滿著各種乳酪，每塊都比磚頭大幾倍。

那強烈的味道，不久就變成香味，我開始每天吃乳酪了。尤其是北美人簡單地叫作「瑞士乳酪」的一種，讓我想起阿爾卑斯的少女和她公公的晚餐，於是特別喜歡。

現在我明白，Heidi的晚餐，雖然有乳酪但是缺乏肉類。如果她公公富裕一點，那麼一定要買火腿、煙肉、香腸、肉醬之類。有大塊乳酪和麵包，再加上一點冷肉，也許當晚餐寂寞一點，可是當郊遊時的野餐就很不錯了，只要再補充一人一瓶的紅葡萄酒。

其實，那就是我曾夢想多年的法國式野餐三明治。日本有個法國民歌手叫石井好子，她早在一九五○年代去巴黎學音樂。沒錢的留學生，經常結伴去郊外吃野餐。「三十公分長的法國麵包，中間擦了黃油，然後夾了火腿、乳酪、肉醬等。吃起來，跟吹笛子一般。」又是粗茶淡飯的描述，卻令我饞涎欲滴好多年。


資料來源--奇摩《新井一二三．東京人》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