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0 14:00:57卡丹札蕾雪

【新井一二三.東京人】遠東風味


一九四○年出生的作家森瑤子,曾經有一段時間是日本職業女性的偶像。

她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音樂系小提琴專業,任職於廣告公司時跟英國人結婚,讓三個女兒讀東京的私立國際學校,三十五歲寫的第一篇小說《情事》得了文學獎,後來發表多部愛情故事。

記得一九九○年代初,我在多倫多認識了一位女強人。當時大約四十歲的她,是日本上市企業到加拿大派來的第一名女性總經理。聰明能幹不在話下,打扮化妝都出色當行,大家都覺得,她能在巨大人才顧問公司裡爬到高位,是理所當然的。
我聽說,在她從日本帶來的行李裡,有一套森瑤子的小說集。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家人才顧問公司,是年輕老闆獨斷專行的;他親自提拔的女性幹部,其實很多是情婦。

從第一部作品《情事》開始,森瑤子寫的小說,大部分是婚外情的故事,或者婚姻破滅的故事。

職業女性嚮往森瑤子,一方面是由於她的成功和生活方式。在表面看來,她能使事業和家庭兩不誤。白天專心工作,下午打網球保持身材,傍晚準備家人的晚餐,然後去六本木跟男女名人交往。一到夏天就去輕井澤避暑,有時間則到沖繩附近與論島,或者在溫哥華海面上自己家擁有的小島去。

另一方面,森瑤子之特別使單身職業女性上癮,是她其實對婚姻特別悲觀的緣故。寫《情事》以前,她基本上是個家庭主婦,對生活感到不滿,才當上了作家的。於是在小說裡,作者對家庭婦女,雖然同情但也很刻薄,反而對愛上已婚男人的單身職業女性,更為寬容。我估計,那位人才顧問公司的女性總經理,看森瑤子的小說看上癮,原因就在這裡。

在森瑤子作品裡,搞婚外情的不僅是丈夫而且是妻子。當初的《情事》和《誘惑》,女主人公的對象均是西方人,應該可以說是作者的經驗(或者至少幻想),反映出來的。

《誘惑》的女主人公,跟著新婚丈夫去英國養父母家做客。在養父母開的宴會上,鄉下英國人都分不清從遠東來的新娘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天真地問她Chop Suey的作法。

據邱永漢的《食在廣州》,Chop Suey本來是「雜炊」,清朝末年李鴻章到美國時,叫當地華人廚師把幾道菜混在一起重炒一下,乃「雜炊Chop Suey」的起源。(中公文庫《食在廣州》六二|六三頁〈雜炊起源〉。)反正在今日歐美,以豆芽菜為主的Chop Suey,是最有名的西式中國菜。

被英國鄉下人問到假中國菜的作法,《誘惑》的女主人公感到疲倦至極,一個人離開宴會而出去,在偶然的機會跟丈夫的老朋友單獨兜風去。

森瑤子最活躍的一九八○年代到九○年代初,恰巧是日本的泡沫經濟時期,出版界都很繁榮。結果,她到處寫,不停地寫,寫到病倒為止。一九九三年夏天,森瑤子因胃癌去世,享年五十三。

當時我還在加拿大,替一家航空公司編雜誌。森瑤子在溫哥華海面上擁有小島引起我的興趣,於是跟她約稿,要求寫幾篇散文。我在東京的助理說,森瑤子很難聯絡,但是既然答應了,字跡潦草的稿件一定準時到來。她去世後,我才發覺,那些文章,是她在醫院床上寫的。

至今七年而已,但是已經很少有人談森瑤子了。她文筆本來很細膩,可是後來太忙了,雖然生動,難免草率。不過,也許,真正的通俗作家就是那個樣子;跟時代一起疾馳而去。

我自己曾有幾十本森瑤子作品,現在連一本都沒留下來。只是,她在文中重複提到的一道菜,卻常出現在我餐桌上。那就是與論飯,乃森瑤子在與論島常常做的一種飯。

材料作法都很簡單。一人要一碗白米飯。另外打開沙丁魚罐頭,連魚帶油倒在鍋裡加熱,最後澆醬油、放蔥末,盛在米飯上即可。吃時亦可加辣椒粉。

這種與論飯,當酒後消夜最合適。以西化作風出名的森瑤子一個人時,吃的竟是如此般的遠東風味!據說,她的丈夫在日本住了幾十年,都始終只講英語,專門吃英國食品。


資料來源--奇摩《新井一二三.東京人》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