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6 20:08:02漫雲~

迷霧谷(一)4

媽媽喊:『快點、快點,再不出發等一下雨下得更大,變成落湯雞了』,只因媽媽的催促,我們不得不趕緊吃早餐,準備出門了。

上午五點半,我們都背好了大大的書包,各搭著一把傘,脖子掛著一雙布鞋,就出門上學了。清冷的天氣,雨水慢慢的滴在雨傘上,當我們走在布著碎石頭的產業道路上,感到一陣陣的冰冷與刺痛,這時才看見曙光已顯露了灰色的長紗,橫擺在東方的高山上,在這樣寒冷多雨的漫漫長夜之後,太陽似乎已經冰凍了太久,所以忘記要對我們展開笑顏了。

這路上要先由山谷爬到山頂,要爬山爬好久,至少要花半小時(中途與我的堂兄弟阿光會合),到了坪頂要再走平路,大約也走半小時,最後要再下山,也大約走半小時,還好學校就在山腳下,全程只花費一個半小時,全程沒有休息,如果休息也不能超過半小時,以免遲到了。

一路上是那麼的灰暗,沒有什麼是彩色的,路邊的野花、野草早已被冬天抹去了生命,也是如此的暗淡,走在路上不是石頭就是積水的泥洼,遇到太尖銳的石頭就得躲,遇到太泥濘的地也要躲。

我們都害怕泥水浸濕與弄髒了布鞋(這是唯一的一雙),所以早已將襪子放在書包,鞋子掛在脖子上,露著光腳丫,忍受著早已麻木的神經傳來的些微痛覺,在泥濘中走路總是得慢慢的,以免跌倒;也需將褲管折得高高的,以免沾濕。

在走路時阿哥是領隊,走在最前面,他喜歡偶爾向後轉檢查我們的速度。我總是喜歡壓後(走在部隊的最尾),我不是偷懶,而是我不喜歡接近阿哥(他總是喜歡在走路時找我麻煩),另一方面,守住小弟也是我的責任,因為他長得矮小,又喜歡亂跑,如果我沒走在他後面守著,可能隨時都會跟丟的。)

我們才剛出門沒多久,但是現在的雨似乎更大了,我們的心情也更加緊張,因為無論如何老師的規定還是得遵守,他要我們七點鐘到校打掃環境,如果太慢是會挨鞭子的。我們一路你一言我一語的咒罵著這樣的爛天氣,一邊閃躲著路上的泥水坑,一旦見到大的坑洼就只能往前跳,跳也不能跳得太用力,免得採到令人刺腳的尖石頭,或是滑倒在爛泥灘上。

順著山路的崎嶇,雨水泥濘的阻礙,我們終於來到了有鋪水泥的路段,這段水泥是為了讓貨車通行而鋪設的,因為這段路是很斜的,要爬一段很陡峭的陵線,如果沒有水泥車子就上不去了。我這一生中再也沒見過這麼陡峭的產業道路了,但它卻也是聯外的唯一通道。

這一條斜路彎彎曲曲的,從一片黑森森的相思樹林裡穿過,今天的曙光是照不到這裡的路面的,我們只好摸黑著走,我的視野最遠也只能看到弟弟的背影。走在上面沒幾步就感到腿軟,越走越慢了,再一次覺得上學的日子真是太苦了,為什麼要這樣每天活受罪呢?如果長大以後只是在家裡幫父母工作,真的就沒有用嗎?還是像爸媽們說的一樣:『如果你們好好唸書,長大才能做一個有用的人,才不會像我們一樣吃苦受罪?』

此時不知為何,我似乎聽到了前方弟弟的背影裡傳來了陣陣啜泣聲... ...
『阿弟,你按怎ㄚ?』我問他。
他不回答,但是忽然停下了腳步,讓我也跟著停下。他背對著我,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然後又慢慢伸起了左手靠往自己的臉頰。是否是他在偷哭呢?我這樣想著... ...
『阿弟,你在哭喔?是不是?』我又問。
『沒有啦!』他的回答很大,卻還是背對著我,口氣似乎有點氣憤,然後又繼續地往前走,留下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老二你在幹嘛?』阿哥說話了,他故意將『幹痲』兩字喊得特別大聲,讓我又嚇了一跳,這是一種聽了很多次,所以很令人厭煩的口氣,讓我回想到有點像爸爸在罵我們,也像是阿公在罵阿爸的口氣,但是阿公是用客家話,不過聽起來都是一樣的兇狠。

『沒有啦!我剛剛聽見阿弟好像在哭的聲音,可是他說沒有』我說。

『我哪有哭,你白癡喔!』阿弟居然這樣罵起我。

『聽到了沒有,哪裡有人哭?你是智障喔?神經病!』老哥也用不好的口氣罵著,露出了嚴厲的眼神,那個表情已經是我每天的夢魘,我已經預測接下來的慘狀... ...

『真的有啊!我好像有聽見,而且他還好像在擦眼淚!』我不得不辯解。

『我沒有哭啦! 你亂講!』阿弟又反駁我了,他們倆個總是像套好的一般,永遠是一國的,無論是哪一種爭端,他們總是站在同一邊抵抗我,或是欺負我。

『聽到了沒有,是你說謊,懶惰鬼,你是走累了想偷懶吧? 老爸說不能說謊,你還說謊!我要你走快一點,不然會害我遲到,你竟然不聽我的命令,還想要偷懶,你死啊!(你完蛋了!)』

他一邊說還一邊跑到旁邊的草裡搜尋樹枝之類的東西,這個動作之迅速、熟練得有如其父(這是老爸所創的,每次老爸發飆時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去竹林裡找枝仔處罰我們!正可謂臨時起義、就地取材,十分方便,但是也十分殘酷!)

『你才說謊!神經病!』我深知自己的處境的惡劣,但更知道老哥是不可能放過我的(我太有經驗了),索性就與他翻臉。

『你還矯辯!老師說長兄如父,你老哥就像你老爸! 所以我要代替老爸懲罰你這個不孝子! 家法伺候! 』

我果然『又』完蛋了,類似的話我聽過N次了,每次上學或放學時,老哥總是喜歡找藉口來處罰我,而且無論如何求饒,甚至當我乖乖聽他的話下跪了,也還要挨他幾個鞭才算數了結,沒有一次不是被打到嗚咽啜泣的!有幾鞭子抽到了手臂,有一些抽到了背部,我感到陣陣的刺痛在寒風中襲來,當我徹底的求饒他才停止,身上卻已留下了道道細痕。

(阿弟從來沒被他打過,我似乎覺得他在拉攏阿弟,阿弟為了生存也很能配合演出,讓自己純樸的良心在這股惡勢力裡逐漸污濁,當我被打時阿弟總是在旁邊冷眼旁觀,甚至摧生出這樣的惡行。我不知道到底犯了什麼明顯的錯,常常要受這樣的懲罰,每次在與他走路時,他都會說我是懶惰蟲、說謊者,用這樣的理由處罰我。

(奇怪的是每次當我向父母告狀時,他卻完全不肯承認這些行為,他能完完全全將自己的惡行遺忘,並有點哭哭啼啼地告訴父母說:『我沒有打過他啦,是老二在說謊啦!』然後呢?  接下來因為他的演出太逼真了,讓父母完全無法知道,兩邊哪一邊的眼淚才是真的,哪一邊說實話,所以兩個人都會被打,媽媽說:『這是最公平的方式,說謊的人得到了懲罰,以後說謊的人就不敢再欺負對方了!』

(媽媽的判決相當簡單明瞭,但是我也因此被多打了一頓,而且被媽媽打是很痛的,連阿哥都哭得哇哇叫了!(竟然一邊哭還一邊喊冤!)當我看到他哭得樣子,我就會笑他:『你活該,得到報應了吧!』似乎我所受的皮肉之痛就因此得到『暫時的』疏緩了。然而媽媽的方式從來沒有驟效,通常再過個幾個星期,阿哥老毛病又會犯的,又會找類似的原因打我一頓,理由不外乎是我走路走得太慢,甚至是走得『太快』害他趕不上也要被打,然後呢? 我們倆個總是不斷的在父母面前接受『最公平』的處罰。

當我們爬山時,右邊有峭壁,左邊有懸崖,而且懸崖是很高的,我從來不知道究竟這裡有多高,事實上站在這裡只能看見懸崖邊那些稀疏的相思樹,如果再往前就有一個突然九十度的下墜,從路面看只能看到一條陵線,只知道線的底下是一片黑洞洞的。如果真的想看清楚,可就得冒著生命危險,這是任誰也不會想要做的。

(那個黑黑的崖底往前延伸,會連到另一個更深更令人害怕的懸崖,對附近的居民來說,這裡一直是陌生、奇異的,若從遠處往這裡望過來,也只能看見一大欉、一大欉綠森森的樹冠,偶爾還常聽見各種各樣的怪聲,從這個山谷裡,慢慢的傳到我家的庭院,感覺另人害怕。我只能猜測,也許這裡長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我從來沒見過的動植物,這底部終年不見天日,有一道溪流穿過,裡面陰暗潮溼,兩側的崖壁長滿了或黑或青的黏液狀物體,在黑夜裡有一大堆蝙蝠自崖底傾巢而出,在最裡面的深淵裡,連蝙蝠也懼怕的地方,也許還有一個巨大的洞窟,裡面充滿了未知、恐懼,不知通往了哪裡?

Marina 2009-04-08 14:40:52

寫得很棒!!
看到弟弟偷哭的片段和描述主角寒夜走路上學的痛苦、思索上學的意義時,我忍不住流淚\\\!!!

版主回應
謝謝妳的讚美~~以後還請多指教 2009-04-09 22: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