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格

◎達瑞

窗玻璃外施工噪音趨緩，穿越被午後各式情緒反覆開闔的咖啡廳門縫及意識鬆動處而來，行人步伐閒散，車輛於路口停了又走停了又走，聲響漸漸低微……

（手邊是未飲盡的咖啡、水杯、空奶球盒、北歐旅遊簡介、乾掉的咖啡漬與前一顧客之餅屑）

時間沉重了起來，一如置處深海，意志和周圍空間介面的遲緩，自己的質量輕了，語言凝結為漂流之物，「先生您的發票」、「這方案對你最划算了」、「汽油又漲了」等環境字句不斷漂來漂來……定居多倫多的ㄒ喊了我，恍如隔世地調閱故事岔開後的情節，各自的城市、氣候、日常線條之幽微變革；她是小學時的模樣，細部記憶在寂寥空無的情感裂隙中紊亂填補著，昔時的課桌椅、操場上的風、黑板角落的值日生名單：成為廣告藝人的ㄏ、有了孩子的ㄧ、即將完成第三支短片的ㄓ……

漂來。「嘿最近忙什麼」、「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每次都不來以為你消失了咧」……熟識的語氣紛紛湧至，那些交換了意志、負疚、愛過而放棄的人……

總以為不會發生太多的。因地域、職業等環節而有所疏遠、區隔、全面地消失，像一淡出鏡頭，敘事中的缺漏、輪廓的逐漸蒼白，我的。眼前那些被有意無意遺漏掉的人，情感繫線於時間磨耗中漸細漸弱最終因細故、倦怠、遺忘而錚聲斷裂；或僅一種自棄，我所追趕不上的美好（他們的、世界的），索性於等速前進之途中，拋棄了自己……

互為彼此的空格（尚未定義、註解或尚不能視若無物）。

喀地後方一扇門開了，雜聲頓止，一段婚禮音樂，啊、原來這是我錯過了的堂姊的婚宴，所有本該不認識的客人皆舉杯祝福，時間平鋪於她金黃披紗上微微起伏，完美的寧靜。她在我身旁坐下，「終於來了後……」看著她那像是質問著為何非得這樣與人有所距離的傷懷眼神裡的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很多、覺得她臉上有我見過最美麗的一切……

此刻我發現竟坐在高中座位上，抽屜裡不斷能取出當初的情書小抄記過通知、偷來的筆記和女孩的筆跡、掉了的手機和電話號碼、借了沒還的愛……而一台報廢錄音機播出一些話，「吃過了嗎」、「別想太多了」、「你到底愛不愛我啊」……回聲漸強，咖啡廳門反覆被推開掩上，窗外持續施工，行人、車輛……醒時離餐敘尚有半小時，我提前來此等候、等候另一個說服自己毋須動身前往的理由（為何我非得這樣？）……翻開的旅遊簡介寫著，「因為北歐各國涵蓋的土地面積很廣，所以每個景點與景點之間，都需要經過一段長距離才得以聯繫，如果想要遊覽所有美景，那將花上一段較長的時間……」●

自由時報-97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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