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所以再見

◎陳建全

電影《愛是您，愛是我》（Love Actually）裡有一幕描寫機場裡發生的情景，往來的人迎接與送行的情緒表情濃縮在鏡頭裡，開心相擁或是淚濕感傷，戲裡的人生感覺如此真實。

中學的畢業手冊上有師長留言：「結束也是一個開始」，青少年時強說愁的自己讀著彷彿懂了，但轉頭還總是想多蒐集些同學寫的詼諧幽默的語句，填滿空白的本子。關於別離，雖然不陌生，卻也沒有多大感觸。成長是一列忙碌的車，沒有時間停下來想太多。

覺得自己懂了「結束也是一個開始」的真義是多年後，在國外拿到學位，相聚幾年的同學、朋友要分開了，在機場送行，先離開的是年紀稍長、個性沉穩含蓄的一位日本女同學。大廳徘徊了許久，還是踟躕地到了進關門口，異鄉遊子的共甘苦催化了離別濃度。「這不是一個結束，是開始。」要進關的人哽咽地開口，跟我們每一個人鞠躬，說：「謝謝您的照顧。」大家笑了，鼻子是酸的，但心底很溫暖。

重聚是一種福分。有許多離散後的不再相見卻是天機，我們無法參透。我三歲時，母親過世了，阿姨不顧外婆反對，把哭鬧的我抱去醫院和母親見最後一面。在冷清的太平間裡她抱著一直掙脫的我，要我跟媽媽道別。不知是眾人啜泣的氣氛或是母親冷冰的模樣嚇壞了我，我扭過頭望向別處，哭喊著，我望向牆角的空處，想像一個穿著披風的超人能夠飛來把我帶走。

超人始終沒有來，我漸漸長大了。幸運地不覺得自己缺少什麼，和許多人同樣，生活是哀傷與歡樂並列，捨得和牽掛消長。一個三歲的孩子還不懂得怎樣說再見的一幕情景終究是一個遺憾；來不及明白的道別，是否該令我們更懂得分離的灑脫、珍惜聚首的喜悅呢？慢慢地，明日天涯就不僅是道別了。化掉那遺憾，讓我們珍重，然後期待相見。●

自由時報-97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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