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藍色的遠方 四之二 
 
  2008/5/6 | 作者： PM/文 劉昕/圖
 
 
   「我寧可墮入惡途，也不再奢求垂憐！」她對我說：「你來不來？」，見我猶豫，少女眼角泛光，一翻就翻身潛入水裡，身子歪歪斜斜地插入海中，我憂心她落入惡道，一個轉念，也躍入海中尋她。

夜裡，沙灘讓月光照得一地深藍，細沙燦燦地泛著亮光，海風撩著我的髮稍，整面海灘就像一張望不見邊際的大床，海潮音聲宛如母親的歌詠，我幾乎就要睡去了。

然而在我即將入睡的夜半，我半闔的眼角，看見天宇間有幾顆紅色的星子，彷彿水滴般從星空墜入海裡，水晶一般蔚藍的海中暈開一片片濃濁的紅，平靜的海洋傳出一陣嬉鬧聲。我豎起身子，風中飄來一股汗溼且腐敗的氣味。有人從海邊涉上岸來，身形是莫名的怪異。

那是幾個肥胖臃然的中年女人，身上披掛著雜色、裝綴過度的舞衣，頭上插滿殘枝敗蕊。她們沉重地舞弄多皺折的腰肢，臨著岸邊笑得枝頭亂顫。

晝時我遇見的少女讓她們擁促著、憐惜地將她從浪濤間牽起。她們的姿態彷若儀式，裝腔作勢的親密，每個中年女人都摘下自己頭上的一朵花，萎然地插在少女的頭上，少女笑得茫茫然，乾乾地回應幾聲，頭上的每一朵花蕊都飄著腐味，少女弩出一抹笑，她的雙頰變得乾而瘦削，與中年女子們裝模作樣地偎在一起。

「妹子，妳就跟我們一起留在烏翅王那邊吧！有精巧的食糧、穿不盡的美麗天衣，不必向佛祈求垂憐，那些聖尊從不理會我們的。」一位中年女子憐惜地伸出她肥胖的手掌，端起少女徬徨的臉龐。

「是啊！妹妹，這是我們天女的宿業，五衰相現後最方便的修行，」另一位中年婦女臉貼著少女的臉，又說，「佛只會跟我們講些無計可施的因果、修持，烏翅王卻慈悲地幫助我們重生，妹妹妳看，姊姊我跟千年之前一般貌美、端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烏翅王所賜。」

少女看著老天女桶狀的腰肢，面有苦色，百般無奈地輕輕掙開，她說：「我再想想，好姊姊。」

「好姊姊」們漸漸退了開去，「妹子再想想吧！烏翅王的大願是我們天女不墮五衰、永享天樂。」年邁的天女們撫了撫頭上枯槁的花蕊，便一步步的朝海裡退去。

「妹子，妳就想想吧！佛不幫我們的，只會讓我們隨因果墮入惡道，烏翅王就慈悲了！牠要我們別信因果，免得落入輪回宿命。」

少女笑著離開她們，萬般惶惑地皺起眉心，當老天女一個個躍入海中後，她孤獨地環抱自己的身體，薄薄的身子像是枯枝，顫危危地插在孤獨的、讓藍色月光照得一地湛藍的沙灘上。她抬頭望著滿天的星辰，淚水幽幽然地落在唇邊。

「救我！」她淒淒自語，「誰救我呀！」

夜裡的涼風裡有少女濃濁的體味，從她兀立的那頭飄來，她知道我聽得見她說話，就這樣吶吶地、失了魂般地說給我聽。

「我的花冠枯了！身上居然也有汗水！」她彷彿哭訴般地楚楚可憐。

我覺得有些納悶，如何這麼點事情大驚小怪。她的眸光迷惑地漫進我眼裡，就像個小女孩般無助。

「每個人不都這樣嗎？」我說。

「那是你們地球凡夫啊！我可不跟你們一般。」她哭喊出聲。

我遠遠地望著她，然而我累了，說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話。

「王啊！我的如來！救我呀！」她嘶聲力竭地向夜空盡頭呼喊，這時夜空一角漸漸有一朵透明的靛藍色光耀渲染開來，那光芒照得整面海洋幽幽然發亮。漸漸的，天幕彼端又浮出那個巨大的身影，她飛向祂，舞姿妖冶猶勝人間舞妓，她試著用身上僅餘的微光點亮祂背著星雲的表情。然而祂微啟眼簾望了她一眼，便深沉地闔上，身形逐漸模糊。她緊抱住自己的胸口，渾身打顫，雖說容貌依然，可衣裳讓脅間滲出的大量汗水弄溼了。

她飛飄至夜空之中，「為什麼？」她哀傷地呼號，「為什麼我以歌舞伎樂供養您，卻是這般遭遇！」

原本飄蕩香氣的海風，逐漸混雜著她身上的惡臭，令人不住摒息，她髮間的花冠枯而萎落。

「您不是愛看我歌舞的嗎？」她拾起沙地上的一葉敗蕊，哀哀自語。接著便奮力鼓動全身的氣力飄飄舞起，渾身打顫、歪歪倒倒，歌聲中淚水飽滿。「請別讓我衰落啊！我不願墮入無止的輪迴！我的王啊！我的如來，您愛著我吧！您擁有我的心與色身啊！我王，我的如來，愛我…愛我呀！」

她舞得肢體衰疲，遠方的巨大人影仍未再現，她頹然地落在岸邊，揪扯一頭紛亂的長髮，放聲哀號，衣飾污穢、體味更為濃重，終於，她絕望地伏在浪濤之間，潮水一退，她的長髮就黏在沙地上，全身現出渾然的穢色。

她無限淒厲地掉過頭來，雙眸凝著愛恨，不住顫動。

「我寧可墮入惡途，也不再奢求垂憐！」她對我說：「你來不來？」，見我猶豫，少女眼角泛光，一翻就翻身潛入水裡，身子歪歪斜斜地插入海中，我憂心她落入惡道，一個轉念，也躍入海中尋她。

（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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