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沙漠旅行完全是一種衝動下的結果。而衝動,某種程度上來說,大約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準備的意思,所以台北飛布里斯本、布里斯本飛烏努努沙漠的旅程間,我努力地試圖在腦子裡塞下點什麼,一些除了片山恭一所寫的《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情》之外,比較實用的旅行指南。
可惜很難。
那是一段人生中的艱難歲月,有如日劇《長假》的劇情居然實地上演,許多事因而需要漫長的修復期,比如腦子,就有一段不短的時期無法運作。不論是在台北、飛機上還是布里斯本,頭腦都不在清楚狀態,什麼也裝不下。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烏努努才算結束。暫時住在那塊世界第一的大石頭邊一塊叫做尤拉拉的超迷你小村,這裡大概也是此處唯一有人居的地方。這個小村全部包含了七間飯店、一間小郵局、一間迷你超市、一個有噴水池的迷你廣場、六間雜貨藝品店、一間快餐店、兩具公共電話,還有一間什麼都賣的咖啡館。
而這就是全部了。小地方翻來覆去能看的就是這幾樣,不過遠遠的可以眺望到艾爾斯岩。在此處的每個長日我都無事可做,如果不想在烈日的沙漠中曬成人乾,那麼就只剩下兩種選擇:坐在唯一的咖啡館裡發呆;或坐在唯一的咖啡館思考。大概由於一直發呆真的不是辦法,也就如此慢慢拾回一些腦子的運作能力。
沙漠咖啡館叫做蓋柯茲(Gecko’s Caf),不算太小,仿古風格,陰暗的室內有木頭桌椅,戶外則有長排的簡單座位。曾經旅居紐約,當時有個以便宜著稱的汽車保險就叫這個名字,廣告裡總有一隻可愛的蜥蜴蹦蹦跳跳。不過在蓋柯茲咖啡館卻從來見不到蜥蜴,雖然問了侍者,這裡叫這個名字的確是因為蜥蜴很多的緣故。咖啡館在小廣場上,露天座位覆蓋在澳洲沙漠獨有的白風帆蓬子下,旁邊有個裝飾性質很強的水池。坐在這裡能有些清涼水氣,還可以看見圍繞小廣場、僅有的幾間小紀念品店。我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興趣的商店裏買了幾本關於烏努努的攝影集,一整塊橘子紅地,明艷照人。坐在咖啡館裡翻閱,翻著翻著,忍不住,順手又多買了幾張同樣明艷照人的明信片,想把明晰盛夏裝滿一紙,寄給在北半球隨便的什麼人。
一地明亮。
除了剛到時在這裡叫過一盤子凱薩沙拉外,此後用餐就默默剔除了這個點一餐可以買本攝影集(售價20澳幣)的昂貴咖啡館。不過冰咖啡的價格與他處相差不遠,還能接受,侍者任由我獨個兒盤據四人桌不來打擾。偶爾或許來加加水(這很少發生),聊聊閒天(常常來問:天天看你一個人欸,自己來沙漠玩啊?),或好奇地看我正讀寫著什麼。連續會待在這裡超過二天的客人很少見,我已經可以算是熟面孔。除此外大概都能擁有完整的寧靜時光,或著寫封長信,或著對照旅遊書《澳洲烤焦了》提到此地的種種有趣之處。雖然是處於有著上萬觀光客蒞臨的不毛之地,此間咖啡館的下午人總是不多,都到飯店附設的游泳池去了。
偶爾有其他客人入座,便成了我打發時間的娛樂。某日一對美國夫妻大約是受不住炎熱,拉開我身旁的座位坐下,也點上冰咖啡,成了一長排室外座位的第二桌客人。輕鬆的打扮,退休足球員模樣的先生穿著及膝卡其色休閒褲,下面是一雙深咖啡色的皮製涼鞋,略有些豐腴的太太繫著一條純白色、短得像是網球裝的裙子,豐白大腿無所掩飾地跳出來,男人被日光曬成小麥色的手大方地擱在上面,討論菜單時身子往前傾,身子的重量無可避免地傳遞到手上,在雪色大腿上擠出幾條親暱痕跡。
我開始編派男人與女人的角色關係,織成一個個不合常理的奇情故事,順便不著邊際地在筆記本畫下女人好看的側臉、手肘、男人手壓著雪白大腿的痕跡,把眼前的全景拆解片片,重新組合。
然而大部分的時候,坐在蓋柯茲的塑膠座椅,望進藍天。就是一整日了。
清新的風、遠方的艾爾斯岩、一杯香醇的冰咖啡……慢慢地,在蓋柯茲清潔整齊的桌面上攤開筆記本、新買的卡片明信片,在明亮的午後思索著什麼、書寫著什麼,成為安定自己的某種力量。我在這裡寫著日記、計算羞澀的荷包還剩下多少支撐自己留在此處的預算、規劃未來在沙漠裡的可能行程。
我一點一點地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沙漠咖啡館裡恢復力氣。
也許,還有繼續面對明天的勇氣。
(陳彧馨 ∕'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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