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三菱鏡 
 
  2008/12/3 | 作者：楊清富/文 郭東榮(南畫廊提供)/圖
 
  阿旺獨自面對栩栩如生的小方，呆望著香煙縹緲而出神。照片裡的小方似乎正對他訴說：上天終究是慈悲的，但是平坦、幸福之外真的蟄伏太多不幸和無常了。
 
桌面，這邊是六合彩簽單，旁邊是安眠藥罐。貧富、生死，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除了二選一，別無抉擇。面對這種簡單得近乎幼稚的算術，小方有如遭遇上了「龐加萊猜想」的數學難題……平時仰頭也不曾留意過日月星辰，此時倒是毫無骨氣地渴望，天理的運行能夠眷顧一回……
辦公室裡，大雄高大的身軀陷入椅子猶如一截鐵塔－－一截行將頹圯的鐵塔。那儼然瞎子般的黑眼洞空望著天花板，迷惘地忖度著：到前一刻為止，自己都還是警界的菁英，但為何正義難以見容於這個社會－－也許，在不確定的時間兒，就會收到法院的傳票了。

綠茶攤最是冷清的午後時段，阿旺宛如沉穩的煉丹士，正抓緊時間差在熬茶葉。雖然只是五元和十元地掙，但是容易滿足的阿旺讓辛苦的嘴角浮起微笑，爐子的文火和猖狂的太陽也又一次催促了他的汗水。

像三菱鏡。每一面都想發出最耀眼的光芒，卻不一定每一面都能正對太陽，因為陽光的向背，讓這三人的想法和路途有了明暗的落差。而堅固的友情像凝膠，將他們黏成一具三菱鏡，在往後的日子轉出不同的旋律，漾出迴然的光譜。

走過純真的年代，身心慢慢茁壯，各人的思維和願景也開始發酵。長得像一頭熊的大雄擁有一顆熾熱的心，高中畢業後在眾人一致看好之下報考警察。隨著歲月嬗遞，當小方和阿旺退伍了，為二人洗塵的大雄，「警徽」上的鴿子圍繞金線，瀲灩著精緻的光芒。

慧黠的小方不屑賺小錢，一頭栽進了六合彩的營生。他總認為平凡的人只配充當「上智下愚」的礎石；大概就類似大雄和阿旺他們這種人，充其量僅是社會安定的結構－－只有聰明的人，不管善與惡，才能伸手到天雪攪動風雲。

看到別人影子也不忍心踩過去的阿旺，心願並沒有伴隨年齡在增長，他只想開間小餐廳，囿於資金短絀，就先擺個冷飲茶棧攢錢。他確信「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即便是圖坦卡門金字塔，也要從第一塊石頭堆砌。

繁華，好比廣袤的平原飄浮著無垠的花海，他們像蝴蝶恣意追逐各自嚮往的斑斕美景，唯一不渝的是友誼。每到約定的聚會，除了彼此關心還有笑鬧，尤其小方最愛嗆白阿旺：「那些綠茶要搖多久才有出息吶？……」阿旺只是嘿然乾笑，他深深相信：人賺錢是種平凡的必要，可是懷抱夢想卻是平凡中的美麗，夢想成真更是奢侈的華麗。

一心想把正直推向極致，大雄太過於「堅剛不可奪志」，免不了擋人財路。其中，地方上連鎖遊藝場的老闆就一直將他視為夢魘……老闆透過一位黑白已然混淆的議員出面，邀約大雄喝茶，礙於議員的情面，大雄也只好到場敷衍了。

看到賭客金錢大進大出，小方不覺眼熱，也開始嘗試簽牌。當幸運降臨時，真的像驟雨令人猝不及防；待三人再次相聚，小方開著賓士徜徉在街道，人車一齊把奢華的氣息暴露在風中。

阿旺認真地燉煮波霸珍珠，那小玩意又乾水又癟的一副發霉樣，不想煮開後，透亮的美味無人能擋，偏偏又不能一次備足否則會糊掉，但是阿旺一天煮它幾次也不嫌棄，正穩重而緩慢地朝目標前進。

議員和大雄拉幾句家常便託辭離去，店老闆隨即奉上沏好一杯茶，寒喧兩句過一過場面，茶的熱氣都還沒有散，「碼」得整整齊齊像磚塊的六十萬元被堆在大雄面前。

躊躇滿志的小方起先還很審慎，但年輕人克制的功夫到底不夠，況且錢永不嫌多，於是他逐漸不知節制……一如宗教的觀點：當下得了橫財，不過是提領人生的「未來」，想贏得全世界的小方，已經跟命運和氣數形成膠著。

看到堆疊的鈔票，大雄眼裡寒光一閃，現場立時呈現詭譎的真空，只剩冷氣機在呼呼作響著……隨著辰光漸漸深溶解，大雄展現意志般地往臉上擠出一絲獰笑，隨即直起手掌，將錢磚推了回去－－一時鎂光燈大作。

他推錢時手指是彎是直，成了日後法庭上攻防的角度。

幸運的確像西北雨，不但急遽，而且也沒有都著落在你肩上的道理。小方只剩平日的信用可以消費了。這一期，他瘋狂地下注，但是來往的一干組頭有哪個是善類，開獎後呢？

放下電話他瞅著桌上的一摞簽單和安藥瓶，這二件物事很不適當地散發出剔透妖艷的氣氛，在在迷惑人的心性，小方不禁耷拉了臉－－想不到自己的命不是決定在自己，也不是在蒼天，而是操控在那台「攪珠」的機器。也許，這次無法見到大雄和阿旺了……

當警察和錢扯上了要命關係。大雄把酸楚埋進兩臂之間，這一次能否全身而退呢？灰心的大雄癱在高背皮椅裡，軟弱無助地尋思著：再去和小方、阿旺喝遍咖啡吧，也許是這段時日的最後一次了。

西餐廳裡，阿旺先行到達順便觀摩別人的裝璜和營業細節。他就是這樣的人，隨時也不放棄一點機會，不斷的學習和經驗無非都是日後實現夢想元素。但是，大雄和小方都爽約了。

待一切真相大白……阿旺匆匆趕到N地看守所的會客室窗口，平日溫吞的他此刻也顯得焦急：曾是鐵錚錚的警察的大雄，真會出現在陰森森的玻璃那一邊嗎？

憔悴中英氣不減，大雄真的來了，只是擋不住在手中的話筒不住地顫抖；他說話斷斷續續的，好艱難才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幫我帶束花送給小方……」

這吩咐當然做得到，只是阿旺還納悶著－－大雄會拿人錢嗎？大雄的眉眼擰在一塊低迴不語，複雜的情緒使他攥緊拳頭，話筒幾乎碎裂……，他垂下了臉，從齒縫迸出：「當時我真的起了貪念……」話音刺穿阿旺的耳膜，二人的眼淚像奇妙的水壓淌了下來。

孤伶伶的一個人，無限情意的二束鮮花，曾經堅固但逃不夠造化侵蝕的三菱鏡已然風化了。阿旺獨自面對栩栩如生的小方，呆望著香煙縹緲而出神。照片裡的小方似乎正對他訴說：上天終究是慈悲的，但是平坦、幸福之外真的蟄伏太多不幸和無常了。
 
 

來源：人間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