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03 17:57:06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身如飛鳥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身如飛鳥 
 
  2008/12/3 | 作者:楊佳嫻
 
  隔了好幾個世紀,終於又接到你寫信來,告訴我「世界上大概只有你真正讀得懂我在寫什麼吧」,這真是一個詩人對讀者、戀人對戀人、劍客對於最稱佩的那個對手的最高禮讚了。上一次論劍是多久以前了呢,人間草舍,天上太虛,各自遊歷過黑川白水,然後又翩翩回返。在我看來,每每又讀到你一首好詩,就彷彿有深入其中觀風向、測星宿的義務,像是你出了一道難題,等著我去解開一般。

有一段時間你嘗試把武俠元素融入新詩。今天稍稍讀了明代人王世貞編纂的「劍俠傳」,大概是一直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緣故。

劍俠傳凡四卷,歷述三十三名劍俠本事,是古代劍客的大集合。金庸就曾為這三十三個劍客考察出處與來歷,寫過極短篇故事,附在俠客行後面。復古派的王世貞會去集彙這樣的一部書,雖然他說自己「好事」,又說「此非余所敢信也」,但我總覺得他對於古籍內神乎其技的種種記載,也和我們一樣有著純美的幻想。

這些古代劍俠大致有幾個特色,不是神秘得要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就是好像于萬亭在海寧陳家操持五年雜役那樣高人不世出。再者,幾乎具備了擬飛的能力,輕功者流,不是「逾垣而去,身如飛鳥」,就是「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最重要的,既為劍俠,則劍術就應該要出神入化、炫技以服人,但他們的劍術又不是我們在後代武俠小說中讀到的綿密相續的招式,而是宛若神仙,和幻術(比如剪紙為驢、化為紅白二旗於烈風中激鬥)、神行術(不到一更時間就走了千里之類)等相結合,包含了原始神秘信仰以及法術思想。所以,有人把羊角匕首藏在腦中、從指甲抽出長劍者,不然就是什麼刀劍也看不到,只有電光風雷在半空中閃爍喧嘩。這些劍俠的劍術似乎都是拿來「表演」的,小說中很少描繪如何以劍術和人對招、殺敵。

可見現代的武俠實在是「踏實」多了。民初的武俠,比如蜀山劍俠傳,俠客們在天空中飄來飄去、還有怪物裂地而出,恐怕是承襲古代劍俠小說的風範。這些劍俠劍仙,埋隱十數年只為了要結果一個仇人。他們也更顯出一種獨斷氣派,比如女性劍俠,如果在等待復仇的光陰中結婚生子了,則殺死仇家後,為了了斷塵緣,大都會把自己的小孩殺死,而且小說中從不描寫他有什麼往來躊躇的樣態,往往都是掀開帳幔、撫摸了一下小孩,之後丈夫再去觀看,就發現小孩已經身首異處了。

嗜讀武俠的你,除了羨慕那種劍風相激的暢快,與面臨死生大險的驚怖感,大概就是「身如飛鳥」的輕功了。《射雕英雄傳》裡,洪七公教黃蓉練逍遙遊,宛若一隻大鳥和一隻幼雀翩翩展翅,這是笨緩的郭靖學不來的。看來,要「身如飛鳥」,還得要癖性與資質相配合才行。現實世界中,我們兩人當然不可能如此逍遙遊過錯縱的天線和攀雲的大樓,卻可以在幻想的銀河帶凌波微步。不管寫下什麼題材的詩,我都是如此惶恐、忐忑,像是帶著一套新發明的劍術去和永遠打不死的一個對手比試,害怕被擊破,也害怕不被擊破,這是混雜著敵人、戀人和唯一讀者的複雜心情。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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