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說不出的秘密 

《第二屆星雲文學獎‧特優獎》組別：新秀組散文 說不出的秘密 
 
  2009/1/5 | 作者：盧姵伊/文 曹振全/圖 
   我只懂得如何去默默地愛你，作為你默默地愛我的回報。或許這個笨拙的溫柔是你留給我的禮物。但是「父親，我愛你」這句話，我還是一直收在心底。
 父親的背影總是悄悄地出現，悄悄地退下。

午后的陽光透過天窗伸展入屋，塵埃在光線中靜靜地浮沉。你背對著我走進屋裡狹隘長長的通道。

你的背影總是給我不一樣的感覺。

手臂上的結實肌肉、魁梧體型，幾乎光了半邊的頭髮、滑溜反光的額頭。我依稀記得你光著上身在屋後逗鬧家中小黃狗的背影。

你的語氣不怎麼友善、不怎麼冷靜。常常因此和家人有語言上的衝撞，引發了種種不滿的情緒。但是時間久了，家人慢慢就學會忍耐。

母親常常說你默默地愛我，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我常想：這是不是笨拙的溫柔？

母親常常說你年少時的往事。還特地翻了放著泛黃照片的相簿跟我說明，父親臉上總有上下微笑的弧線。我和哥哥在旁哈哈咧嘴大笑一番。翻著相簿的時候，從你稚年輪廓的照片中找到了你的年老樣貌。

每一個夜晚你總是探頭進來我的房間窺視我的夢。我假裝安然入睡，讓你轉身回去繼續你的夢。我偷偷回望半隱於暗處的背影，慢慢地、輕輕地闔上我房門。

你常常不語，是一個沉默的角色。偶爾的幾句不放心的叮嚀和吩咐都交由母親讓我和哥哥知道。你自己卻在一旁靜靜地焦慮著。或是對於英文信件的疑問，那是次數較多的對話重點。和你對話完畢後，而你總是低頭想著一些事情再走回房裡。

你在車上談論路上風景或是國家時事時，怪腔怪調的華語摻雜著廣東口音，常常讓母親和我笑翻了肚子。你一臉無奈地靜止了發言，靦腆地笑了笑。

你身上熟悉的藥酒味，竟說不出原因地感覺略微黏膩。你常光顧那個座落於巷角的跌打館，和裡頭的中醫師對話不停。館裡的牆上三幅褪色的中醫師半身照，橫梁上有白蟻的蛀跡。聽母親說跌打館傳了好幾代，推拿的功力確實很好。但是隨著年代的轉變而漸漸沒落在巷角。

而你總是在回去的時候習慣性回望那間牆壁斑駁、帶著歲月流逝痕跡的跌打館，像是會慢慢消失在某個角落。那洞悉一切的眼瞳，總是望著某處我看不見的事情。

在貧瘠的情況下建立的家，底部有著節儉的地基。雖然生活過得去，但你總是不浪費地珍惜所有的食物和用品。你會在用餐時間苛責浪費食物的哥哥，還有不愛吃肉的我。你常提起孩提時的貧苦生活，還有五分錢能買到一碗紅豆水和一個冰淇淋的往事。

我忘了在我年幼時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只在照片上找到你和我合照的臉孔。我和哥哥在場的時候，你總是假裝不在乎，有時卻會躲在一邊偷偷地笑，深怕毀了平日的肅容。

你總是疲憊不堪，常常在閱報的下午被周公喚去。你握著報紙低下頭入睡，卻在報紙垂落的那一刻醒過來，過後又漸漸睡去。母親總是看不過眼地催促你稍作午睡再閱報。你雙臂打開躺在懶人椅上呼呼入睡，露出腋下長長的毛髮。

母親總是叫我看看你不雅的睡姿。母親捂住嘴巴偷偷笑，而我總是一臉無奈的樣子看著母親，也偷瞄了父親的睡姿。

最可怖的是那一次我發現你房間的天花板破了一個大洞。家中常鬧鼠患和蟻患，為了防止情況繼續惡化，你用木梯爬上天花板撒藥粉，以驅趕日夜在天花板「狂奔」的老鼠。你那魁梧的身體爬上天花板上卻不小心踩了空，差一點就掉下來。碰的一聲嚇壞了患有高血壓的母親。母親驚嚇未定地告訴我和哥哥，語氣中的擔心的猶見一般。

你把褐色的藥之嚀塗抹在大腿上刮傷的地方，而小腿上那塊猙獰的疤痕，從膝蓋延伸至小腿。那是你年少時騎摩托車發生意外的留痕。這個舊傷早已癒合，但總是讓人不敢直視。

適逢雨季，天氣開始轉涼。我突發的哮喘病，也給了你一個「驚慄」。你匆匆地開著那一輛金色的老舊汽車把我從學校載往附近的診所，看著我抽了那一小支的血液去做化驗。然後決定每個星期六帶全家人去公園運動，活動活動許久未曾運動的身體。當然也不忘在餐桌上對我體弱多病的身體進行一番訓話。

你永遠不會將下一步所要做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即使問和你相處多年的母親，她也會聳聳肩說不知道。而我和哥哥總是在心中猜測著你的下一步怎麼走，就是猜不透你的心。有時候你會給一個預想不到的驚喜：我榮獲文學獎後你買的那一支手機、許久光顧一次的快餐店、哥哥的二手摩托車。

你總是沉默地付出，不讓我窺探你的心房。我只懂得如何去默默地愛你，作為你默默地愛我的回報。或許這個笨拙的溫柔是你留給我的禮物。但是「父親，我愛你」這句話，我還是一直收在心底。

父親的背影總是悄悄地出現，悄悄地退下。

這個父親節的下午，充斥了你午睡的鼻鼾聲。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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