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南華大學文學獎‧得獎作品】蘿莉塔少年(中)
 
  2009/5/19 | 作者：神小風
 
  MSN上叮叮咚咚亂響一通，你自有應付的辦法，開了視訊將燈光拉近點這樣皮膚看起來好些，手指飛快敲下鍵盤說哎呀Lolita已經很大了看不出來我剛過十三歲生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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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晚餐結束，一切完美而圓滿，父親像再也擠不出一絲問候話語般洩了氣沉默著，你扯了個該回去唸書的藉口，算做身為孩子的最後體貼，天知道三十歲的人了還需要讀什麼書？仍是陪著父親去搭車，路上絮絮叨叨談起明日天氣不給他再問話的機會，隔著車窗用力揮手，水晶手錶在眼前閃著光暈成一片，唯一的觀眾已離了場，今日角色扮演結束。你鬆口氣招來計程車，那容得沒眉毛的自己再去搭那擠死人的捷運？快快回家才是上策。

計程車轉個彎在租屋處樓下停，小巷子裡的破爛學生宿舍，三坪大小擺了張床便只容得下你一個人，桌上滿是凌亂雜物，你快速脫下身上中規中矩衣物，拉開衣櫃翻出整箱蕾絲蓬蓬裙。

那是蘿莉塔，你多想告訴父親呀！你早已找到將時間停止的辦法了。

年齡瞞不了人，但三十歲的你自有辦法把自己變成蘿莉塔，套上蕾絲蓬蓬裙流蘇髮帶，鏡裡看自己竟是變了個人，真是愛死這身軟滑衣物，細細嗅聞透著新鮮舒服的氣味，但這樣還不夠，拿來髮棒把頭髮弄得滿頭捲，身材不夠好就用馬甲束緊保證不會有一絲贅肉跑出，蘿莉塔最低標準要可愛甜美看來天真無邪，但眼睛不夠大怎麼稱得上可愛？抽屜裡找出角膜放大片，戴上就真如娃娃般又圓又大，皮膚不夠白就多抹點粉，遠看倒也是晶瑩剔透，打扮好忍不住對著鏡子自拍幾張上網和同好分享，洛可可蘿莉裝上身，誰都像公主般可愛。

但你可不願被稱為公主，公主已經變成一種流行病，男孩口耳相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主病症候群們，出門非要有冷氣的車才坐，等級太低的國產車還不要，吃飯付錢永遠坐著不動，偶爾男伴說各付各的，扭頭離開從此視為拒絕往來戶。可別把蘿莉塔跟這種程度的女孩相提並論，更別把那些現正流行女僕蘿莉咖啡廳混為一談，進門便是溫柔問候說聲主人您回來了，但蘿莉塔怎麼可能去服侍別人？更別說為那些宅男端茶倒水了，蘿莉塔該是像一朵水晶玫瑰般嬌貴矜持，被人用愛細細的滋養起來才對啊。

但蘿莉塔誰也不愛，唯獨只寵愛自己，於是你知道可以把自己裝進這個有限度的美麗裡，不再長大。

長大作什麼呢？蘿莉塔不能長大的，長大了就變得畸形怪狀，天真馬上就成為愚蠢，像是成年了身上就馬上散發年老的臭味日日腐敗似的。手腕上你卸下水晶手錶扔進抽屜裡發出清脆聲響，失了脈搏溫度的指針很快就會停止不動，跟你的時間一樣逐漸冰凍死去，這樣多好，你說，你永遠都會是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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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誕生於那日狂歡的扮裝嘉年華會過後，放學後你抓緊零碎時間，背起包包獨自闖進西門町，身上還是沒來得及換下的制服呢。手裡捏緊的是女孩偷塞給你的秘密地址，做賊似的心虛，再度在正常人的世界裡闖入巷底小招牌內，層層布料後面隱藏角色扮演秘密世界，美麗貓耳女僕、水手服極短迷你裙、當然還有你一眼就盯上的歌德蘿莉裝，店主是個像跟這些華麗裝扮完全無緣的普通老男人，挺個大肚子拿過一捲皮尺走近你。

「買給同學？女朋友的？」店主熟練問話：「訂做還是要現貨，尺寸多少？」

「不、我，我自己穿的。」

「喔。」像早已熟練這般情景，店主曖昧嬉笑著，掀起一旁簡陋更衣室簾幕，隨意指點著兩旁衣架：「尺寸還不知道吧，先試試再說。」

那是毒，是魔咒。在當下緩慢穿戴華麗衣物時早讓你滿臉發暈，新鮮香甜的少女氣味溢滿全身，你望著鏡中的蘿莉塔女孩緩緩綁好最後一朵蝴蝶結，不敢輕舉妄動深怕驚擾了這世界，那是你也是另一個女孩，簡陋更衣室瞬間變成華貴水晶洛可可風宮殿，你屬於這些，不必試就知道。

而當個蘿莉塔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即使有錢，裝扮依然是筆龐大金額，一雙蕾絲厚底馬靴以千為單位起跳，這些玩意和名牌一般昂貴，還沒算上粉底睫毛膏等美麗消耗品，你每日節衣縮食全像砸進水裡似的半點不留痕跡，穿衣程序也繁複，層層疊疊洋裝不是光穿上就算，還得束緊綁帶馬甲才夠華麗，整套上身非得耗去幾個小時不可，扮裝舞會上可別被誰給比下去了，一種喜孜孜的炫耀。

你進入這個世界並不費力，像知曉通關密語便可輕易找到寶藏般，逐漸發現隱藏在日常生活裡各式線索，如西門町破落總統戲院裡的暗黑小店，或台北地下街動漫店口耳相傳的情報，網路尤其發達，每年總有的同志大遊行歡欣鼓舞，動漫畫狂熱者宅男宅女們也該有個地方發洩熱情。下個夏天，你終於裝扮齊全，昂首再度邁入角色扮演舞會，幾次習慣了人總比攤位還多的場景，更衣間染髮劑與化妝品香臭味混雜，再走近一些，看見蘿莉塔的你和同伴坐在階梯上低聲談笑。而你其實並不了解身旁同樣裝扮的蘿莉塔們來自哪裡，什麼學校什麼個性，只是擠在其中親暱似的分享同條脣膏幫彼此補妝，一種不再徘徊邊境的安心感，你們是同一國的公主。攝影師一擁而上，這次換你被相機包圍成為目光追逐焦點，喀擦喀擦，撐起只是裝飾好看的小洋傘羞澀微笑，無視於背後如泉湧般的汗水。

這就是蘿莉塔精神，再熱再累都要一派輕鬆，那些相機裡要的只是睜大眼睛的洋娃娃蘿莉塔而不是喝水擦汗口紅還掉了一半的慌張女孩，輕飄飄的世界容不得一絲不優雅，喀擦喀擦，相機裡的蘿莉塔永遠完美無瑕。

你從不給父親母親看到這副模樣，誰也不知你有多受歡迎。平常便利商店裡的不起眼店員，歡迎光臨說得腳痠腿麻也沒人多看一眼，下了班沿著西門町最邊邊的路走回家，你從不進二二八，不上UT，誰也沒在路上和你搭訕過。但等你回到家換上洋裝便是蘿莉塔女孩，好幾百張自拍放上網誰都搶著跟你做朋友，他們說Lolita妳真可愛，十歲還是十一歲？MSN上叮叮咚咚亂響一通，你自有應付的辦法，開了視訊將燈光拉近點這樣皮膚看起來好些，手指飛快敲下鍵盤說哎呀Lolita已經很大了看不出來我剛過十三歲生日嗎？

十三歲，三十歲，在蘿莉塔身體裡時間是相同的，一如父親送你的那隻失溫水晶手錶。強將歲月塞進蕾絲華麗蓬裙裡，長出的手腳便狠命切除，女孩子假扮洋娃娃的遊戲，你也可以玩得很開心。（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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