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蘿莉塔少年(下) 
 
  2009/5/20 | 作者：神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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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也會有夢魘，誰在夢裡責罵你怎麼到現在還在扮小，假扮未成年少女。你自黑暗中坐起，倒數往日時光，最後發現是過去的自己假扮男孩，還在這個身分裡享盡特權，女孩們撒嬌作伴的資優生同學，父母親的乖巧好兒子。你何嘗沒想過大方扮演蘿莉塔走出門，搖搖擺擺走上每日慣走路線，像電影《下妻物語》裡的深田恭子，趾高氣揚只專注活在自己洛可可世界，終會碰上個如土屋安娜般懂你願意為你戰鬥的人。

事情總要一步步來，你退出扮裝舞會回到真實世界，二十歲後從指甲油開始挑戰父母底限，頭髮留過肩也不剪，換洗衣物裡總有一兩件絲襪或襯裙丟進洗衣籃，母親照例幫你洗好晾乾，疊整齊放置床旁一聲也不吭，你卻焦躁起來，發狠日日帶著妝回家吃飯，有時塗了鮮艷口紅或戴上捲翹假睫毛更顯妖氣，上了桌卻發現父母親全低著頭草草扒飯，餐桌上一盤盤凝著油脂的菜，誰也不抬頭看你一眼。像個盛妝上台卻發現觀眾全離席的演員更顯可笑，原本的台詞僵在嘴裡一句也說不出口，母親站起來輕聲說快吃飯吧菜都涼了，一切如此稀鬆平常，你知道母親這番話是對那個品學兼優的好兒子說的，不是面前連望也不敢望的自己，耳邊傳來父親的那句話：「怎麼不吃了？多吃點才能趕快長大。」你一陣反胃，有什麼東西就要從喉頭湧出，翻了飯碗逃入廁所嘔吐起來，他們不會知道你有多想變成另外一個人。

喀擦喀擦，你再度轉身回到熟悉場景，眼前的相機還不斷的在閃動，瞇了眼從反光望見自己無辜表情，和蘿莉塔同伴假裝親密擁抱，今天講好了他是黑你是白，兩個人搭好了顏色該是多麼上相，黑色蘿莉塔的身體壓在你身上，你忍不住想要她知道眼前的你內裡是個三十歲老男孩，還會這樣和自己親密嗎？

一場戲還沒演完，雨卻忽然落下來了，好猛的一場大雨像天空破了洞傾盆而下，蘿莉塔甚麼都不怕最怕下雨，一切嬌貴矜持全會被打亂，人群突的一哄而散，你跟著腳步急忙想找個店家避雨，狼狽走上街卻從櫥窗玻璃裡看見自己上好膠的捲髮全塌了不成樣，眼睛鼻子嘴巴全隨著臉上身上的妝一吋吋剝落融化，面對面的這個女孩是誰呢？為什麼一身鮮艷卻看來無比蒼老？

但時間不是早已停下了嗎？停在從餐桌上轉身離開的那個瞬間，或是那個西門町試衣間的午後。離家之後你仍保有生日和父親共進晚餐的習慣，仍扮演一個孝順孩子的角色，抽屜裡堆滿不再轉動的時間，而你多麼希望能將時間暫停在那個少年時期，站在白線中央停住不動的時刻…

滴滴答答，遠遠的你竟看見燈光了，再往前幾步，父親和母親對坐在餐廳裡燭火搖曳，那時他們都還很年輕而且青春漂亮，領班端來顏色好看的沙拉，你站在窗外隔著玻璃望著他們默劇般輕笑說話，似乎從你不知道的地方來。滴滴答答，你拿出眉筆睫毛膏往臉上用力畫開皮膚，深深刻出眼睛鼻子，告訴自己妝掉了再補就沒事了，「看看我，我已經長這麼大了。」你輕聲說。畸形蘿莉塔將臉用力擠上玻璃窗張大眼睛，順著雨滴慢慢滑下兩道黑色痕跡，假裝沒聽到從自己身體裡發出的，時間不斷衰壞崩落的聲音。（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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