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南華大學文學獎‧得獎作品】母親島(三之三) 
 
  2009/5/22 | 作者：楊瀅靜/文‧沈禎/圖
 
  陽陽突然想念起最初的那個家，父親母親與她還一起住的時候。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如果可以再出生一次的話，陽陽再也不會開口與母親爭吵，不會讓自己的父親為難著要選擇誰。那麼今天父親和母親或許還有深愛對方的可能。

這麼多年，陽陽其實釋懷，或許這是母親對她放低姿態的詢問：「妳的女兒將來也會這樣對妳嗎？」她要陽陽感同身受，如果女兒也這樣對她，那身為一個母親的她應該要如何自處？陽陽點點頭，那麼該為母親復仇嗎？身為一個女兒該如何為母親的感情陳冤得雪，譬如可以傷害父親嗎？

父親：「陽陽，妳最近有沒有好對象，該結婚了。」

陽陽：「我不想結婚。」

父親：「為什麼？」

陽陽：「我不想跟你一樣，最後離婚收場。」

亦或是，不想最後落入母親與女兒爭奪父親的戰局。

跟男人談起母親島的事情，她胖了，準備累積去母親島的體重。

男人好笑的問：「去母親島也要累積體重嗎？」

陽陽：「嗯母親島圓圓腫腫的，你必須有相稱那種身份的體重才能到。」

男人：「那我需不需要也增重？」

陽陽：「父親不用。」

跟男人在網路上交談大概一個月了，曖昧的感覺蠻好，目前這樣就好，見面還不急，雖然總是要見。

陽陽鎖上了門，太陽很大，穿一件寬鬆的衣服，最近很容易累以及不舒服，她掛了號。

醫生幫她照了超音波，詳細的跟她解說：「喏，看這個小點。」

陽陽頭湊過去：「這是她嗎？」

醫生：「還很小，看不出性別。」

陽陽自言自語：「因為還是船。」

醫生：「船？」

陽陽：「是去母親島的船，到岸後會長大成人。」

醫生：「人？」

陽陽：「變成女兒。」

醫生一臉莫名其妙，陽陽習慣了，她身邊的人老這樣看她，她無所謂。

陽陽回家後，父親剛好打電話來，陽陽上線，男人剛好也上線。

男人：「或許我們最近可以見個面，一起去度假什麼的。」

陽陽：「怎麼了？」

父親：「就只是想見見妳。」

網路與電話的腹語術，男人與父親身份的疊合。陽陽在考慮要以女人或女兒的身份回話。

陽陽：「再說吧。」

男人：「去妳說的母親島好嗎？」

父親：「妳看妳有空的時間再打電話給我，最近我都沒事。」

陽陽知道父親一定出事了，稍後她打電話給姑姑，姑姑一副心虛的聲音：「對不起，妳姑丈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

陽陽：「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姑姑：「那個大陸新娘見面的時候乖乖巧巧的，我們連錢的數目都談好了，還說要幫忙她們修建新房子，新娘要求房子要有很大的屋頂，屋柱一定要堅固，保證房子永遠不塌陷，不能偷工減料。」

姑姑接著：「她們那邊前陣子大地震，把舊家震垮了，所以希望愈快拿到錢愈好，結婚相關手續都正在辦。」

陽陽：「結果呢？」

姑姑：「拿到錢就跑了，新娘早就有了男朋友，聽說還懷了孕。錢要不回來，新娘哭哭啼啼打電話來說一定會還妳父親錢。」

陽陽：「父親被騙多少錢？」

姑姑：「一百萬左右吧。」

陽陽喔了一聲掛上電話，如果一百萬就可以建一棟永不倒塌的房子，有強健的屋頂與柱子，那陽陽也想要一棟。

陽陽在網路上傳送訊息給男人：「你在嗎？」

男人：「想見面啦？」

陽陽：「嗯，下禮拜我們可以一起去母親島玩。」

男人：「母親島在哪？」

陽陽：「很好認的，你攤開地圖，圓圓腫腫的那個就是了。」

男人：「好，我負責訂好機票，妳只要負責人來就好了。」

男人把機票兩張寄給陽陽，跟她約好時間地點，到時機場見面。

陽陽知道男人買了哪邊的機票，男人在海南島那邊有工廠，她大概也知道男人用的藉口是出差視察之類的，比較方便。

飛機起飛的前一個小時，男人打電話給陽陽，聲音像在太陽下冷掉的冰塊，有一種無法凝固的慌張感兼雜著與陌生人第一次講話的生疏冷淡，冰塊慢慢的融成聲音：「嗯我沒辦法赴約。不好意思，妳隨便找個人去吧，還是回家都行，我下次再約妳。」

陽陽：「怎麼了？」

男人：「我太太跟女兒吵架，女兒離家出走，我要去找我女兒。抱歉。」

結果你選了女兒嗎？

陽陽沒有問A的問題也不打算問男人，反正她跟男人大概也很快沒有後來。

陽陽打了電話給父親：「不是想度假嗎？我在機場等你，現在出門。」

父親：「可是我什麼東西都沒準備。」

陽陽：「什麼東西都在那邊買好了。」

在父親趕來的路上，陽陽翻開手中的記事本，裡面記了這幾天要住旅館的住址和電話，男人本來打算一下飛機就先叫計程車直奔旅館，他說想要先跟陽陽彼此熟悉一下。

男人在網路上傳給陽陽看那間旅館的網址，旅館有專屬的網頁，一連過去，男人叫陽陽點選「房間形式」選項，陽陽本來以為大概是「單人房」、「雙人房」、「團體房」這種，結果一連過去發現千奇百怪，有「醫院房」、「刑具房」、「鏡屋」、「溫泉小屋」等，那間旅館是當地頗具盛名的情趣旅館。男人問她選擇「鏡屋」好不好，男人之前曾說，他喜歡從鏡中看到自己跟別人交纏的肢體，尤其是臉部的表情變化。他可以假裝有人在鏡子那邊窺視，或是他自己正在偷窺別人做愛的畫面，觀看讓他興奮。陽陽當時沒表示什麼意見，她隨便都行，無所謂。

而現在在海南島的那幾天，陽陽要跟自己的父親住在鏡屋了。陽陽掙扎不已，該帶父親去住那間旅館嗎？男人錢都已經付了，不住反而浪費。但她跟父親躺在那張大床上的時候，她應該要跟父親說些什麼，或是什麼都不說與父親一同瞪視著天花板上平躺的他們兩個，假想是靈魂出竅，他們可以看到父女倆躺在同一張床上的畫面。

或是她可以跟父親聊起最近發生的一則新聞，一個回教國家的婦女，謹守禮法不曾把面紗掀開，與她結褵了二十幾年的丈夫，對於妻子的容貌日益好奇，有天趁妻子睡覺的時候，偷看了太太的長相。

異國情調卻有古代氛圍，書生不顧妻子的囑咐偷偷的起床點燈，才發現貌美如花的枕邊人下半身卻仍是白森森的枯骨，妻子傷心欲絕的指責書生，為什麼不再多忍一些時日，直到妻子重新覆骨長肉，把她自己重新生出來，那麼他們可以一輩子幸福快樂。

這個回教婦女後來控告自己的丈夫，婦女聲淚俱下，認為不管自己長相如何，丈夫都應該愛她，所以更不應該不顧她的感受，違背禮法，偷掀她的面紗。

那麼真正的愛，如果掀開面紗的那一刻發現妻子原來是自己的女兒，也能面不改色嗎？

陽陽突然想念起最初的那個家，父親母親與她還一起住的時候。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如果可以再出生一次的話，陽陽再也不會開口與母親爭吵，不會讓自己的父親為難著要選擇誰。那麼今天父親和母親或許還有深愛對方的可能。

如果可以重新出生一次的話，時光流動的話。幾個小時以後，在旅館的大床上，她（以母親的身份）和父親還有肚子裡的女兒躺在一起。在反射出來的鏡中世界裡，有一棟新蓋好的房子，有堅固的屋頂樑柱，裡面住著一家三口，一個嶄新的家又再度被打造出來。（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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